经过一场大雨,木廊上的木香和紫藤被彻底打蔫,没了绽放的希望。
阮茵茵托腮盯着半秃的藤枝,根本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也许,有些花卉是注定迎不来春日的,强求不得。
今日要去首辅府送拜帖,她没多做停留,全当遗憾一场。
首辅府位于皇城最繁华的地段,广亮大门、兽面锡环、四柱门簪、烫金匾额,无不彰显重臣府邸之气派。
阮茵茵沉住气,叩响了府门。
正门许久无人应答,倒是从侧门探出一个脑袋,“有事吗?”
阮茵茵走过去,说明来意,递上拜帖,“麻烦了。”
对于访客,首辅府的门侍早已见怪不怪,丢下一句“回去等信儿”,便合上了门扉。
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阮茵茵没有在意,转身走向贺府马车。
长长的巷陌四通八达,能够路过许多人家,正当阮茵茵想要撩开帘子透口气时,一道人影忽然从一户人家的院门冲了出来,二话不说跳上了马车。
“驾车,快点!”
闯入者推了推看呆的车夫,不停催促着。
通过侧脸,阮茵茵认出此人身份,按住欲要动手将人推下去的车夫,催促道:“自己人,快走!”
车夫斜了一眼追出来的打手,一扬马鞭,扬长而去,车轮在青石路上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惊飞了墙头啾啾的雀鸟。
阮茵茵看向坐在车廊上的男子,试探道:“大理寺,韩大人?”
“正是在下。”韩绮歪头盯着被甩在车后的一众人,笑着扬了扬拿到手的罪证,收回视线时,对阮茵茵点头致谢,“麻烦绕路去一趟大理寺。”
一听是大理寺,车夫都没有经过阮茵茵的同意,默默选择了配合。
周绮是个随意的性子,收起抢来的罪证,呼出一口长气,随即散漫地领略着沿途的喧闹与繁华。
从阮茵茵的角度,恰好能瞧见他被纤睫覆盖的眼睛。
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袭来,眼前浮现出零碎无法拼凑的画面,她闭眼捏额,摒弃掉杂念。
余光瞥见韩绮穿着的锦衣上有木香花的纹路,还是盛放中的状态,不禁多了一丝感慨。
强求之下,求而不得。顺其自然,不期而遇。府中的木香没有迎来春日,倒是从他人的衣衫上得了永恒。
发觉阮茵茵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韩绮握着折扇给她扇起凉快,“阮姑娘?”
阮茵茵没解释,盯着扇面问道:“这风景很壮观。”
“梅林竹海、日照金山,是我心之向往。”
梅林竹海尚且能在皇城附近寻到,但日照金山的盛景,可遇不可求,脑海深处再次有零碎的画面袭来,依稀记得年幼时,有人拉着她的小手,笑称要去目睹一次日照金山。
可那拥有温暖笑意的人,又是何人?
头脑涨疼欲裂,阮茵茵惨白着脸捏住颞颥,试图缓解不适。
韩绮滞目,在路过一家医馆时,叫停了车夫。
阮茵茵抬头,“韩大人还有要事,别耽搁了。”
“无妨。”
韩绮跳下马车,带着阮茵茵进了医馆。
头疼不是小事,郎中仔细询问起阮茵茵之前有无此类症状。
“我被人伤过头,失了些记忆,每每回想少时,就会头痛。”
“可有记起什么?”
“不曾。”
医馆内很安静,韩绮倚在门边,眼中流露出不知名的情绪。
她被人伤过头,丢了少时记忆......
送韩绮回到大理寺,阮茵茵没有冒昧前去寻秦砚打听消息,她与秦砚不算熟识,想要打听消息,还需静等时机。
回去的路上,在穿过一条巷子时,车夫忽然停下避让。阮茵茵撩开车帘看去,远远瞧见一路人马驶来。马蹄阵阵,珠围翠绕,应是人丁很兴旺的门阀世家踏青回城。
为首的老者,峨冠博带,矍铄健旺,透着一股威严感。
车夫扭头提醒到,对方正是已经致辞的诚国公贺敬。而贺敬身后,身穿艳丽锦衣的男子,是世子贺宥之。
在得知对方就是贺敬时,阮茵茵不禁想起了那个案子,她暗暗告诫自己,等拿回家产,就要详细去了解案子的经过。
大理寺的库房内,存放了所有大案的卷宗,即便没有彻底查清,也会将案子记录在册,她需要掌握案子全部的线索和疑点。
**
几日后,阮茵茵收到冯首辅的回帖,邀她和贺斐之于三日后参加一场首辅府举办的曲水流觞宴。
贵胄世家邀人叙旧,也是风韵雅致的,可阮茵茵深知自己几斤几两,哪好意思去献丑,但冯首辅于百忙中发出邀请,也不好拒绝。
好在还有贺斐之。
距离上次不欢而散已过去五日,两人一直没有见过面,也不知贺斐之会不会对她的事上心。
还好当晚贺斐之就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三日后,贺斐之应邀带着阮茵茵前去赴宴。
澄碧溪畔,阮茵茵行过万福礼,甜甜地唤了声:“见过阁老、夫人。”
首辅夫人薛氏是位雍容的妇人,一见阮茵茵便拉住她的手,“来,茵茵,让伯母好好瞧瞧。”
冯首辅也喟叹一声:“好孩子,苦了你了。”
依偎在陌生的怀里,阮茵茵有些腼腆,羞赧的样子是贺斐之未曾见过的。
今日的她,穿了一身牡荆缎纹碧绿凤尾长裙,腰系墨绿条纹的提花裙带,灵动不失明艳。
精心打扮过的小妮子,有种青涩的美艳,吸引了不少俊才的视线。
察觉到那些或是疑惑、或是惊艳的目光,贺斐之压下嘴角,下意识挡住了阮茵茵。
寒暄过后,冯首辅带着两人去往昔日的宁府。
“老夫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让仆人过来打扫,但一些物件还是破旧了。”
看着窗明几净的府邸,阮茵茵感激道:“已经很好了,这些年让您费心了。”
冯首辅摆摆手,“何足挂齿。”
将一把把钥匙交给阮茵茵,冯首辅长长舒出口气,红着眼眶离去。
院中只剩下两人,阮茵茵看遍了所有的屋舍,耳边一直回荡着打斗的声响。
她承受不住,蹲在长满青苔的院落中,脑海中重现了被劫杀那日的场景,惨叫连连,血流不止。模糊的画面中,她被刺客堵在一角,腹部受了一刀......
见状,贺斐之快步走过去,想要将她扶起,却发现她脸色苍白,身体在发抖。
触景生情了么?
没有立即过问她是怎么了,贺斐之蹲下来抱住她,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着。
“想哭就哭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任何人遇见这种事,都会绷不住的,何况是个年纪尚小的姑娘。
可阮茵茵只是吸了吸鼻子,在他欲要松手时,紧紧搂住他劲瘦的腰身,侧头靠在他的胸膛,“贺斐之,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近的人,包括......”
你。
最后那个字,她没有说出口,可她希望,贺斐之是她能够真真切切亲近的人。
庭院的老树经日光照射,投下一片树荫,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静谧无声的晌午,倦鸟终于寻到了可以栖息的枝头。
时至晌午,阮茵茵走出府门,仰头凝望门屏道:“连楹上有蛛网。”
废弃的房舍才会出现蛛网,阮茵茵不想自己的府上那么凄凉,于是回到府中,从灶房里寻到一块破旧的抹布,又搬过椅子踩在上面,想要踮脚擦拭,奈何个子不够高,怎么也够不到高高的连楹。
府门是一户人家的门脸,贺斐之知道阮茵茵的用意,看她费力的样子,慢慢走了过去,站在石阶上向上望。
阮茵茵正牟劲儿垫脚,忽然腰间一紧,一双大手有力地锢紧她,将她竖着举了起来。
“你......”
芙蓉面肉眼可见的飙红,阮茵茵低下头,看向男子不带情绪的面庞。
一阵悸动过后,阮茵茵不再犹豫,轻松地擦拭起来。
贺斐之托举她的动作很稳,毫不吃力,宽大的衣袂垂落,露出绷紧的手臂,隐现几条青筋,看上去极富力量感。
**
从宁府离开,两人沿途寻了一家菜馆,阮茵茵拉着贺斐之走了进去,“咱们两个人吃不了多少,凑合一顿算了。”
贺斐之身边的朋友,大多是富家子弟,精打细算的很少,要说最吝啬的,当数腰缠万贯的段崇显,他不是精打细算,是一毛不拔。
菜馆的品类很多,阮茵茵将就着贺斐之的口味,点了四道清淡的菜肴。
看两人像是第一次光顾,跑堂介绍道:“小店的招牌菜是手打鱼丸汤,两位要不要试试?”
“辣吗?”
“很辣。”
阮茵茵笑笑,“不用了。”
贺斐之坐在窗边春晖中,漫不经心道:“可以试试。”
阮茵茵违心道:“不了,我不喜欢辣的。”
点菜这种小事,贺斐之从不上心,她说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
**
翌日早朝,有言官就贺斐之“私藏”罪臣之女一事,上谏少帝。
七岁的少帝故作老成地咳了声,“朕觉得此事不该拿到朝堂上议论,过于小题大做了。但行有行规,既然那女子是教坊司的人,就由礼部尚书将人带回吧。”
这是想要小事化了,摆明了是在维护贺斐之,众臣各怀起心思。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直缄默的贺斐之忽然上前,“沈骋一案,疑点颇多,令臣无法心服口服。如今,沈氏只剩一女,臣愿以丹书铁券,换沈氏女自由之身。”
丹书铁券!
满堂哗然,那可是贺斐之立下赫赫战功后,由先帝亲赐的保命符啊。整个大周拥有丹书铁券者,不超过三人,贺斐之以丹书铁券换取沈氏女自由,是有意娶她为妻吗?
闻言,少帝一时没了主意,瞟向身侧的季昶,“之前没有这种先例,该如何是好?”
季昶也是大为震惊,看来,沈余音在贺斐之心里确实占有重要的分量,那阮茵茵呢,又被置于怎样的位置?
以丹书铁券换人的事虽未成,但少帝暂缓了沈余音回司礼监的时限。
消息不胫而走,朝廷内外都开始议论纷纷。
当阮茵茵听说此事后,双脚一软,坐在了身后的绣墩上,此刻可以肯定,沈余音就是沈骋的女儿。
心开始慌乱,阮茵茵单手支颐,眼中泛起水光,贺斐之以这样的方式,划分了外人与自己人,而她是前者。
时至今日,她一直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这时,门侍捏着一张信走来,“阮姑娘,有你的信。”
阮茵茵接过信,信封上以秀娟小楷写着一行字:茵茵姑娘亲启。
拆开信,只一眼,就僵住了手指。
执笔者是沈氏余音,约她今夜在城南客栈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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