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回到贺府,阮茵茵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时日光煦媮,照在脸上暖融融的。

婉翠揣着一张纸条跑进屋子,急切道:“姑娘,杳渺阁那边来信儿了!”

总算等来了音信,阮茵茵按捺住激动,摊开纸条,看见上面写了一行字:戌时一刻,杳渺阁见。

夜幕燃银灯,阮茵茵随阁楼管事去往三楼雅间。

“段先生还未回来,姑娘且等等。”

阮茵茵点点头,坐在桌前,心中绷紧一根弦。

那场截杀,让她一日之内失去了双亲和二姐,唯剩的长姐也在傍晚被牙婆骗走发卖。

她追着长姐哭喊,被牙婆抡起棍子砸了头,至此记忆不全,不再记得身世,甚至连姓氏都记不得,阮这个姓,是她自己给自己起的。

侍女端上茶点时,段崇显恰也到了。

还是一身白袍,对襟衣领堆叠冰兰里衣,飘逸出尘,有着将近而立之年的稳重,又有着年轻郎君的风流。

“有事耽搁,久等。”

阮茵茵回礼,也不多做寒暄,直言要知道长姐的消息,“段先生就别吊人胃口了,直言无妨。”

“段某确实查到了人,但......”他顿了顿,直视阮茵茵的双眼,“物是人非,你要做好准备。”

再坏的结果,也比没有结果强得多,“请讲。”

见她没有退却,段崇显不再顾虑,解释道:“你要找的人,现就在城中一家酒坊里做事,并非自由身,卖身契捏在一位皇商手里,人称程三爷。我刚引着贺大都督与程三爷打过招呼,可随时将人接走。但问题是,那女子并不想与你相认。”

贺斐之出的面......

阮茵茵心存感激,但更多的是对长姐不愿相认这件事的担忧?

这些年,失去自由身的长姐,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才会选择断情?

三大营总督衙署。

已至亥时,梧桐月影上阑干,孤鸦盘桓声声颤,纵使是万家灯火的皇城,也驱赶不了镀了冷月的孤独。

一盏烛灯,一件外衫,贺斐之沉浸在案牍里,早已忘了时辰,“今年的班军是从何地抽调?何时来京操练?”

一旁的盛远答道:“回头卑职去问问侍郎大人。”

“再顺便问问,班军里可有出类拔萃者,可考虑扩充五军营。”

“明白。”

三大营由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组成,太后想削减三大营兵力,贺斐之却想要继续扩充,其中矛盾,暗流涌动。

忙完手中事,贺斐之放下笔,准备回府一趟,那会儿与段崇显去见程三爷,得知了阮茵茵长姐的态度,估计这会儿,小丫头肯定在纠结。

夜风徐徐,钻进男子宽大的衣袖,吹鼓袖管,猎猎作响。

回到府中,贺斐之走进客院,径自入了阮茵茵的房间。

屋里飘散着桃子香,是阮茵茵这几日从千百香料里挑选出来的,作为日常熏香。

瞧见贺斐之出现在门口,阮茵茵鼻尖一酸,悻悻走过去,靠在他手臂上。

瞧她愁眉不展,贺斐之好笑道:“还未出师就衰退了气势?”

男子的语气比平日温和不少,阮茵茵忽然湿了眼眶,小声呜咽起来。

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背后,随着不均匀的呼吸起伏,折射出灯火的光晕。

贺斐之垂下眸,不确定地拍了拍她的背,指尖无意插入她的长发,抚上她的后襟。

阮茵茵眨了眨湿润的眼,极度眷恋地搂住他的手臂,像在追逐一束光,一束偶然射入她心门的光,“贺斐之,你抱抱我。”

她需要一份坚定的支撑,支撑她单方面去缝补缺失的亲情。她很怕,怕长姐不认她。

此刻的阮茵茵像个易碎的琉璃瓶,贺斐之慢慢收紧手臂,将她揽入怀中,用力抱住。

女子的背单薄清瘦,身子却是香软的,隔着一层雾白丝绸,能清晰触/摸到她蝶骨的轮廓。

两人越挨越近,相拥的剪影渐渐定格。

为了转变她的心境,贺斐之破天荒地带她去了一趟三大营的操练场地。

场地正中摆放着一架牛皮大鼓。

“将军对垒,击鼓则进,振奋士气。”贺斐之边说着,边叫她拿起一旁的鼓槌,继而握住她的手,连同鼓槌一起击打在鼓膜上。

夜风徐徐,吹起两人的衣摆,绞缠在一起,巡逻的卫兵们纷纷驻足,朝这般眺望,随即响起吆喝,振臂高呼。

阮茵茵于夜风中回头,示意贺斐之松手,之后按着心中的节拍,一下下击打鼓膜,铿锵有力。

心境也随之好转,重燃斗志。

**

拂晓天未明,白雾罩庭砌,人们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贺斐之身穿麒麟补子的绯红圆领官袍,站在阶梯上,望了一眼客院的方向,吩咐赵管家道:“小阮的事,劳你费心,别叫她们姐妹受了委屈。”

赵管家忙哈哈腰,“只要姑娘的阿姐愿意,咱们立即就能将人接过来,只是......”

安置在府上恐不合适。

老管家欲言又止。

贺斐之清楚他在顾虑什么,清冷的黑眸不带任何情绪,“先安置在客栈,从长计议。”

“老奴明白了。”

阮茵茵对主子而言是个例外,仅此一个例外,她的姐姐再可怜,也不是主子需要用声誉去护着的人,安置在客栈是最稳妥的法子。

阮茵茵醒来后,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裙,带着婉翠和赵管家等人去往程三爷的宅子。

之后,一行人来到酒坊,甫一进门就能闻到浓重的桂花香。

酒坊共两层,一层是普通的酒坊,二层类似酒馆,有美姬作陪,同样的酒,经美姬之手,价钱翻了几番。

阮茵茵步上二层,心下已经明白,长姐被使唤成了卖酒女。

只见疏帘之内,已经桃李年岁的瘦高女子,正脚踩长椅,与食客们行酒令。赢了得赏钱,输了豪饮杯中酒。

女子身穿一件短褐,脚趿草藤,衣领半开,像是根本不在乎食客们的轻佻目光。

看着这一幕,阮茵茵抓了抓裙裾,终于明白段崇显所谓的“物是人非”。

面前的程三爷扣了扣门,打断了屋里的喧哗。

“榕榕,有人要见你。”

名叫榕榕的女子转过身,浑不在意地走上前,笑着打趣:“什么风把三爷吹来了?”

那语气,半掺市井半掺风尘,可调笑的话刚落,便注意到站在程三爷身后的阮茵茵,舌尖抵齿,咽回了即将脱口的浑话。

浑浊的眼微瞠,榕榕转过身,颤抖着手系起衣襟的系带。

阮茵茵踟蹰着上前,想要碰一碰记忆深处的长姐,可抬起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她能感受到姐姐的彷徨和排斥。

程三爷跟榕榕重提了认亲的事,又让人带她们去了隔壁的房间,“你们谈谈吧。”

阮茵茵欲上前,却被榕榕狠狠剜了一眼,“哪家的姑娘,睡糊涂了来这里乱认亲?”

“不是的......”阮茵茵试着拉住她的衣袖,“我是茵茵,茵茵。”

榕榕避开她的手,“什么茵茵,不认识,姑娘认错人了。”

从九岁起,记忆最深的人就是长姐,哪怕姐姐瘦得脱了相,阮茵茵也不会认错,可她也知,火候不到,今日是接不回姐姐的。

在酒坊僵持了许久,她恹恹走出来,心情有些低落,可绛霄万里,澄碧无暇,人该是向前看的,不该轻言放弃才是。

回到贺府,凭栏远望了会儿,才发现后巷的枳树开了花,莹白栖满枝头,颦颦玉立剪风中,很是夺目。

零碎的记忆中,长姐是最喜欢枳花的,阮茵茵拿起画板跑到后巷,独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描绘起枝头的盛景。

恰巧这时,有几人打马经过,为首的人,甲胄之下,装着冰冷寡淡的魄。

放下画板,阮茵茵站起身,眼看着那人跨下马匹朝她走来。

“怎么披甲了?”

“从校场操练回来,没来得及换。”贺斐之微微附身,盯着少女略显空寂的杏眼,“将人接回来了?”

静雅的后巷,织树抖落片片柔白,撒落在坚硬的甲胄之上,有种暖柔和冷硬的交织感。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阮茵茵不确定地问道:“你是特意为我的事赶回来的?”

贺斐之愣了下,忽然不知要如何回答。以他的性子,哪会记挂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他的确是为她而来。

但也不止为了这一桩事,待会儿还要参加长公主三十岁的生辰宴。

长公主是皇室唯一的公主,是先帝一手培养出的女将,握有东宫十六卫的指挥权,是最令太后头疼的皇族之人。也是继贺斐之、季昶后,在朝中握有兵权最多的人。

不知贺斐之还有其他事,阮茵茵答道:“没有接回来。”

她低下头,嗡嗡地叙述起今日的经历。

贺斐之犹豫着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事在人为,总有水到渠成那一日。”

“嗯。”阮茵茵不是个容易陷入低落的人,相反,她心向暖阳,开朗乐观,“我画了枳花,要送给姐姐,你帮我看看。”

说着,拉起他的衣角走向枳树。

看着攥在自己衣角的小手,贺斐之没有拂开,还提醒她鼻尖沾了墨汁。

“喔?”阮茵茵下意识地蹭了下,彻底晕染开了墨迹。

贺斐之忽然就有些想笑,摇了摇头,掏出素缎锦帕,使劲儿擦在她的鼻尖上。

鼻骨传来痛感,阮茵茵向后退,很像脏兮兮的小猫被主人拎着,擦了把脸。

这一帧画面,脉脉温情,落幕在晚霞中。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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