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月皎,静夜漫漫,银胎珐琅熏炉中烟雾已湮,一切都陷入“静止”。
阮茵茵从地上站起来,鼓起桃腮气嘟嘟地走到塌边,使劲儿拧了一把榻上之人的手臂,才觉解气,可下一瞬,就被榻上之人握住手腕,扯进怀中。
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抱,阮茵茵愣愣抬头,只瞧得见男人流畅的下颔和颌骨。
因着醉酒,贺斐之眼皮沉重,只想好好休憩一番,奈何闯入帐子的小狐狸总是蓄意挑衅,既杀不得,那便逮住当枕头吧。
挺阔的身躯枕在小狐狸上,先闻到一股暖香,随即是软乎乎的触感,抱在怀里很是舒服。
被挤在书籍和男人之间的阮茵茵懵愣许久,直到耳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青竹般的气息吹在额头,撩起几簇碎发,痒痒的传遍百骸。
男人的胸膛宽厚而坚硬,阮茵茵躺得不是很舒服,翻来覆去折腾了会儿才算消停,可当她也想沉沉睡去时,双膝却被男人顶开,以狎昵旖旎的姿势欺着她。
阮茵茵仰头,眼里带着控诉,可还是没有扰醒入眠的人。
平日的贺斐之克己复礼,才不会轻浮放浪,纵使她有意撩他心弦,他都八风不动,眼下这般,定是无心之举。
挺秀的鼻微皱,阮茵茵窝在贺斐之怀里,不再纠结,虚无的相思,在这一刻得到了慰藉。
翌日寅时,贺斐之准时醒来,本打算起身洗漱赶赴早朝,却发觉怀里躺着个软趴趴的小东西。
沉睡了一夜,小丫头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剪眸微合,黑睫随着呼吸轻颤。她睡着睡着丢了一只绫袜,赤着小巧的玉足搭在他的腿上,时不时蹭动一下。
贺斐之诧异于两人的睡姿,慢慢向外挪动靠坐在榻围上,抬手撑额,回想着昨晚的事。
毫无印象,只记得有只道行尚浅的小狐媚钻入帐子,可帐子在哪儿?
意识到将阮茵茵想象成狐媚,贺斐之暗道荒唐。
将毯子丢在女子身上,他起身走向外间。
等阮茵茵醒来迷迷糊糊地找人时,贺斐之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食桌前用膳。
绛紫官服,风姿挺秀,又恢复了一派光风霁月。
见她出来,贺斐之没有谈及昨晚的荒唐,只让她快些洗漱,一起用膳。
知他还要去早朝,没工夫等她,阮茵茵跑回蒹葭苑简单梳洗,整理好仪容,复又小跑在抄手游廊中,粉白的裙摆蹁跹而舞,灵动轻盈。
来到书房,比墨香先入鼻的,是红豆沙的醇香。
肚儿空空的她,抿抿唇,看向一边喝粥一边手持书卷的男子。
“给我准备的?”
“嗯。”
阮茵茵落座,拿起瓷勺舀了一口豆沙。
滋滋浓香勾缠味蕾,快要分不清是碗里掺了糖还是心里加了蜜。
贺斐之斜睨一眼,想说红豆沙是让盛远昨晚送过来的,可当他触及女子水灵灵的杏眼时,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那目光太柔,不加掩饰。
喜欢一个人,再小心翼翼,也是遮掩不住的,何况阮茵茵对他的喜欢从来都是赤诚炙热的。
贺斐之收回视线,斟酌着如何开口,最终作罢。火候未到,改日再谈吧。
若能查到阮茵茵九岁前的身世,他会认她作小妹,光明正大地照顾她。
可她身世成迷,不能稀里糊涂入了谁家的族谱。
“昨日为何挨手板?”
晨曦未冉,两人围坐桌前,仿若明瓦上镌刻的良宵图,刻画出了小夫妻的寻常生活。
提起挨手板,阮茵茵揉了揉掌心,“去捯饬菜园子了。”
“菜园子?”
“嗯,我想自己种菜,以免再次流落街头,忘记求生的本领。”
说起玩笑,她眼底亮亮的,看起来很有主意。
狐生而媚态,可眼前这只狐狸还未彻底长开,长相偏于甜美,窃笑时弯起的眸好似月牙,会吸引人的视线一再沉沦,直到坠入桃花粼波的潭底。
哪怕与皇族中人对视,贺斐之都没有趋于过下风,此刻竟无法直视那双杏眼。
他垂帘,拿起公筷,抵在她眉心,将她轻轻推远,“好好讲话。”
一大早不想闹他,阮茵茵直起腰,板板正正地端坐,“你今晚还回府吗?”
“未必。”
“喔。”阮茵茵心里不太舒坦,但不想患得患失,于是岔开话题,“我昨儿遇见内府的季厂公了。”
“在哪儿?”
“城西的一家油泼面馆。”
除了公事和应酬,季昶很少出宫,怎会出现在一家小小的面馆?
“你确定是遇见,不是被跟踪?”
“他跟踪我的用意何在?”
自然是套话,不过,想从阮茵茵这里探知他的事情确实不易,贺斐之并未上心,只叮嘱说,谨慎提防季昶,遇见便绕行。
“可我觉着,他人还挺好的。”
哪里会想到向来乖巧的女子会冒出这么一句话,贺斐之略有不悦,“才见过两面,就知他人好?”
“他帮过我。”
察觉出贺斐之的不悦,阮茵茵赶忙收住话,讨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也是,他与季昶在朝堂中是敌对关系,可能私下里听不得人家的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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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盛远挑着两个红木箱子来到府中。
“都是皇家赏赐给大都督的,大都督让我拿给姑娘。”
自从来京,在吃穿用度上,阮茵茵从没被亏着,那些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臂钏、宝钗一匣匣地拥有,可仔细想想,竟还不如贺斐之的一记笑令她开怀。
再看摆在面前的珠宝绸缎,只觉厌腻。
“多谢盛将军,你若喜欢,尽管挑几样带回去送给嫂夫人。”
盛远忙摆手,“我还没定亲呢。”
盛远皮肤黑,面相粗犷,看起来比实际年岁大上许多,也难怪阮茵茵会觉得他已经成家了。
阮茵茵抿唇忍笑,腮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坑,“那也可以备着做聘礼。”
“姑娘别打趣我了。”别看盛远长相粗犷,实则很容易害羞,黑里透红的肤色,配上一口白牙,像个铁憨憨,“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那盛将军可知,大都督今晚是回府还是宿在衙署?”
“应是回府的。”
阮茵茵满意了,目送盛远离开后,独自去往花苑,侍弄起长廊中的藤木。
春暮藤蔓开,想必要不了几日,自己亲手栽种的木香和紫藤就会迎来最美的花期。
是自己送给贺斐之的绚丽春色。
藤枝长出墙头,阮茵茵搬来小梯子,一步步爬了上去,坐在墙头修剪起枝叶。
花香四溢,鸟哢啾啾,本该惬意闲适,可墙外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痛呼,惊扰了墙头的人。
阮茵茵下意识看去,无意捕捉到一角飞鱼绣服。
而那身绣服下,跪着一个人。
都护府在办秘案?阮茵茵谨记贺斐之的话,捂住嘴往回缩,试图避开那些人的视线,然而,当她扭转身子想要跳下墙头时,背后徒然传来一记鞭响。
紧接着,腰间一紧,身体不由后倾,倒向墙外。
可下坠时,预感的疼痛没有袭来,竟落入一人臂弯。
夕阳如霞绡,镀了那人一身璀璨。
那人低眸盯着怀里的女子,微挑起远山眉,旋即侧眸,示意下属将跪地的人带走。
巷中只剩下一对男女,阮茵茵绷紧背脊,晃了晃小腿,“放我下来。”
瞧见了不该瞧的,她很怕被灭口,那样的话,贺斐之就找不到她了,“咱有话好好说......”
季昶倾斜手臂,将她放在地上,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她如何应急。一墙之隔就是贺府,不知她会不会大喊求救,但那是极其不明智的。
“我什么也没看见。”阮茵茵向后退,靠在墙根,不停解着缠在腰间的银鞭,余光却瞥见巷陌的另一头走来一道悄无声息的人影。
“没看见躲什么?”季昶慢条斯理地朝她逼近,夕阳斜照的暗影将她全部笼罩。
“你误会了,我哪有躲......”余光里的身影越来越近,阮茵茵胆子也大了起来,在季昶向她伸出手时,猛地曲膝,撞向男子的月夸间。
压根没对小丫头设防,以致疼痛袭来时,季昶躬起身子微瞠凤眸,痛的无以复加。
他磨了磨后牙槽,在阮茵茵从他腋下溜掉时,一把扣住她左肩。
然而,巷中的人影也徒然靠近,刹那间扼住了季昶伸出的手臂,力道之大,似能掐裂他的骨头。
“季厂公因何刁难本督的客人?”
贺斐之清冷开口,在季昶松开阮茵茵之际,也松开了季昶。
阮茵茵顺势躲到了贺斐之身后。
有些痛再钻心刺骨,也不能让外人瞧出端倪,否则满盘皆输,季昶忍下那处的火/辣,转过身笑对贺斐之,妖冶的面容不见异样,“都护府在此办案,不巧被贵府的客人瞧见,产生些误会,不打紧。”
阮茵茵揪着贺斐之后襟的衣料,从侧面探出脑袋,秉着不给贺斐之惹麻烦的想法,顺坡下道:“季厂公说的是,误会,纯属误会。”
季昶阴森森地笑了,待那处不再隐隐作痛,才将眼尾晕开的煞气收敛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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