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淡雅的房内,摆着一张檀木八仙桌,一正一侧放着两把交椅。
有侍者上前端上两盏茶,小屋内顿时茶香四溢。
京兆尹举起手中的茶杯,道:“微臣以茶代酒,恭喜禹王殿下,得偿所愿。”
江去闲凝视京兆尹的脸,错开视线,“两天了,你们办事可真慢的。”
京兆尹无奈叹气:“殿下,这已经很快了,若再快些,只怕要引起旁人的注意了。”
江去闲没有说话,伸手往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原本散落在棋盘四周的黑棋,因这一步而串连起来,显出如虎的气势。
“殿下的棋艺,又长进了。”京兆尹缓声道:“午后殿下若有闲心,便来一同品鉴这戏剧的高潮。”
两人视线同时落在一处房间。
房间内,柳旺拭去额角流下的冷汗,将手中的卷宗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怎么会呢?
他不死心一般,将从男子那搜来的绢纱丝绸拿出来,与手边绢纱上的官印放在一处比较。
而后猛地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会呢?这绢纱丝绸,竟是凑够芸妃宫中传出来的。
后宫中每月领的绢纱丝绸皆有份例,为防出错,便每宫制一私印,到领绢纱丝的日子,便数好相应的份数,在相应位置上戳上私印。
这绢纱左下角,喜鹊踏梅的印,便是芸妃宫中的私印。
难不成……
这想法几乎一冒头,便被他掐灭在心底。
京兆尹推门而入,面带几分慌张:
“贤兄,宫里来人了,陛下让您进宫一趟,您块出来吧!”
柳旺眉心一跳,直觉大事不妙。
待揣着卷宗绢纱,跟京兆尹越穿过一个长长的抄手游廊,来到大厅时,果然见一头发花白的太监在厅堂独坐,其身后,一字排开,站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周身的气度,贵不可言。
“柳大人——”
那太监抬起脸来,拱手朝他行了一行。
柳旺方知道,自己这次是搅合进了什么了不得事情里。
这不是浑水,这是会被吞噬下去的沼泽。深陷其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下落,却没有任何办法,越是挣扎,陷落得越快。
来人乃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德全。
刘德全捏着嗓子道:
“柳大人虽身为刑部官员,却不将自己局限在刑部,如今这京城新入职的官员,谁人不知道柳大人?您啊,实在是咱家要学习的典范!”
这话里的刀子丁点不带收敛,就差把你柳旺真是狗拿耗子,写在明面上了。
柳旺低着头,连说不敢当。
京兆尹在一旁打圆场:“刘公公,咱快进宫吧,只怕陛下等急了。”
刘德全冷笑一声,扶着身边小太监伸来的手起了身,跛着只脚,朝厅堂外停着的马车走去。
柳旺回握着京兆尹的手:
“赵兄,若愚弟今日一去不回,劳您转告我那妻子,劝她早日改嫁。”
京兆尹扭头呸呸两下:
“贤兄说的什么话,你且放心吧,说不定此次就是问赏呢?”
临死前的吉利话听了也怪别扭,柳旺摇摇头,乘着京兆尹的马车,跟在刘德全之后朝皇驶去。
待到了皇帝面前,柳旺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什么也不说,直高喊臣有罪,罪该万死。
皇帝挑眉,道:“哦?那看来爱卿这是不打自招了。”
柳旺胡乱想了一下,觉得他这个情况,招不招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了,便道:
“臣当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望陛下看在臣这些年勤勤恳恳的份上,饶了臣这一次吧!”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笑得柳旺在心里给自己直接判了凌迟。
“来人,把那宫娥的尸体拖上来!”
金吾卫应声答道,将一具宫娥的尸体抬进了殿内。
柳旺用余光悄悄打量着旁边那具新鲜的尸体。
他匆匆观察一下,女尸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没有长尸斑,也没有散发异味,大抵是刚死没多久,就被人发现抬了过来。
的确是具新鲜的尸体。
皇帝道:“这是你干的?”
柳旺傻眼。青天大老爷,如能活着踏出这皇宫,他一定要找间庙好好拜一拜。
原来就在柳旺闷头在京兆府查案这几天,宫里发生了件命案。
有一宫娥,被发现在其房间内上吊自刎了。
宫内哪天不死个人,这事若放在平时,大抵由内务府一卷草席扔去乱葬岗草草结束。
可今日却不同。
死的这个宫娥,乃是芸妃宫中的人。
芸妃前些日子险些流产,如今正是皇帝重点看护的对象。这宫娥无论是自杀或是他杀,总要查个底儿朝天。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却发现,这宫娥死前,托人给家里送了一大批绢纱丝绸。
听完了这些,柳旺冷汗涔涔,他觉得,等不到出宫了,他现在就需要找间庙拜一拜。
实在是太巧了,这死去的宫娥,是被京兆府押捕的赌徒的女儿。
且那赌徒,不仅拿绢纱丝绸做赌资,还见了府衙官差,转身就跑。
柳旺隐隐间觉得,好像有人在引导着事情朝这一步发展似的。
边思崖用过午膳后,对面牢房里,便开始唱起了《窦娥冤》。
正旦每唱一句,都像是含了数九寒天的冰雪,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江栗玉虽已经被迫欣赏了几天,却还是忍不住感慨边思崖真是个人才。
不仅自己神秘,身边的跟班们各个都有拿手绝活,她还能把这群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正旦一曲唱毕,边思崖带头鼓起了掌。
女孩儿一脸羞涩,低着头,朝斜靠在干草上的边思崖走去。
边思崖笑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
“唱得真好,比刚进来时长进许多。”
得了称赞,扮正旦的女孩儿脸肉眼可见得红了。
江栗玉的心口,却好似被人猛了凿一下,闷痛闷痛的。
而后低头望向自己的手,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在惠城时,她不曾有过玩伴。又如何会觉得,这样好友间亲昵的姿势眼熟呢?
“公主。”边思崖道:“又发什么愣呢?”
江栗玉循声抬头,发现边思崖的饭后娱乐已经结束,现在到了找她闲聊的环节。
她眉眼弯弯,冲边思崖呲牙一笑:“在想临死之前,吃点什么最划算。”
听她这么说,边思崖哈哈笑了一阵儿。
突然没头没尾道:
“听公主这些天一直念叨个不停,我倒有些想尝一尝那劳什子黄沙落了。”
江栗玉眸色微闪,继而勾起嘴角:
“好,那便与边女侠说好了,咱们一言为定。”
边思崖道:“一言为定。”
黄沙落、十四州。
江栗玉眯着眼,透过那又高又窄的窗户,看今天的天色。
心里默念着这两个酒的名字,的确都是好酒,让人只是听名字,都醉得说实话了。
江去闲估计已经看到了那张黄麻信纸。
不然她这几天,也不会过得如此安生。
那日春山之上,他说起十四州与淇水,便已经露了马脚。惠城与云州共饮一条母亲河,她的名字叫泱水。惠城一役爆发后,云州另引了一条河,这才是后来的淇水。
江去闲只知淇水而不知泱水,说明他是在惠城之后去的云州,但上元节那日饮下黄沙落时,
后边虽只能说,他也去过在惠城。但与前一条相联系起来,便可以知道,江去闲对惠城一役感兴趣,亦或者,惠城一役,他也在场。
后面那个想法一出,江栗玉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诞不经,一个养尊处优的富贵王爷,如何会与边陲的一座城池扯上关系。
她想,江去闲大抵与他人也是一样,都是为了她惠城遗孤的身份而来。
远远瞧见一队太监,有手捧托盘的,有手提食盒的。
江栗玉心里咯噔一下,这一天这么快就要来了吗?
内侍行至牢前,敲着手指点了点牢上的锁链,冲着牢外的护卫,捏着嗓子道:
“你们这群死奴才,倒是会阳奉阴违,陛下只要他一日还在,汶阳公主便永远是公主!”
江栗玉:……
这说的应该是官话吧,怎么都听不懂。
牢门咔嚓一下打开,那太监扑至江栗玉身前:“公主殿下啊!老奴来晚了,让您受委屈了!”
江栗玉侧身闪过,太监扑了个空,脸色一白,复又站起身来朝江栗玉谄笑。
江栗玉道:“我是凌迟还是车裂?”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隆重的送别?
“公主殿下,您瞧您这玩笑开的,正月说这话,多不吉利呀。”
那太监边说着俏皮话,边佝偻着身子,朝江栗玉贴近。
他脸上的每一层褶子都带着笑意,好在如今天冷,尚没有虫蝇,不然只待这太监一笑,不知要造多少杀孽。
“之前的事情那都是将计就计,陛下也不想,只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如今引蛇出洞成功了,那真凶已经落网,真相水落石出。陛下当即就让老奴来接您回宫!”
太监又捏着衣袖,按了按眼角,“公主您一定要体谅陛下,他也有他的难处!”
什么世道,砧板上的鱼肉还要体谅刀俎了?
江栗玉实在没忍住,起身踹了他一脚:
“死奴才,还不赶紧带本公主回宫?你在这叽叽喳喳,若是耽误了时间,拿你是问!”
太监连连应是,弯着腰引着她朝牢外走去。
临走过边思崖牢房前,江栗玉将那柄可合为匕首的玉钗,悄悄抛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极限赶榜,胳膊好酸
正文实在写不出来了,下一章大家当番外看吧,时间线还是现在的,大概是江栗玉还在牢里,赌坊的事儿还在查那几天之间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