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玉想说的不止这些。
城西的事情,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去看了都会愤怒。高高在上的老爷只顾着为自己的利益冲锋,却不管底下升斗小民的死活。
城外的乱葬岗,野狗都比人吃得肥。
江去闲屈指在矮机上轻敲几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下去吧,告诉萧沅,按计划行事。”
护玉行礼告退,身影很快隐没在漆黑的夜里。
江去闲斜倚在榻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搬空粮库?
他们倒没这个胆子,不过是群贪得无厌的硕鼠,妄图从中分一杯羹。
他微侧过头去,视线越如水的夜色,落在对面的窗纸上。
窗纸上映着一抹纤细的倩影,他拿起矮机上的剪刀,同那抹倩影一起,伸手剪了下烛花。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眉间的戾气也被夜风悉数吹散。
……
翌日醒来,江栗玉没提下山,江去闲也没开口送客。
江栗玉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也许是那片艳丽的粉霞花林,是下山的必经之路,路过时必定会想起花林里的种种。也许没有什么理由,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这间小院。
总之她不想下山。
山顶上的小院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屏障,将山脚下的勾心斗角、刀光剑影,统统隔绝在外。
两个人心照不宣,一连几天,就这么在小院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惬意极了。
就连老天似乎也在纵容她留下,这几日天气好得出奇,暖阳当空,春风拂面。
江栗玉望着芳草连绵的后山,兴致勃勃地宣布,她要去捕猎。
江去闲笑着给她绑上对羊皮护腕,又检查了她所骑的马后,自己则背了张弓。两人各驾一马,悠哉悠哉朝后山驶去。
然而正月底哪里有什么猎可以捕,兴高采烈地去了,才知道什么叫草色遥看近却无。
江栗玉望着尚在生长的四野,无奈道:“皇兄,不若现在回去吧。”
这会儿风也挺大的,手上绑着的护腕也挺勒的。
江去闲忽然问道:“芃娘这几天开心吗?”
江栗玉点头:“开心。”
不用担心人身安全,还有狗大户陪吃陪喝,简直是开心极了。
“皇兄若是想去捕猎,那我便在此处等着,皇兄不必管我。”
江去闲轻笑摇头。
只见衣袂翩飞,他牵着马朝溪边走去,弯腰采来地上的野花,递给高坐于马背上的江栗玉。
野花小巧可爱,虽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却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低首看着怀中的野花,莫名感到一阵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江去闲牵着缰绳,引着马朝小院走去:
“早春不宜捕猎,但好在也不算空手而归。”
尚未走到小院,便闻到一股鲜香的味道,蛮横地钻进人的鼻腔,把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
江栗玉循着香朝小厨房走去,见炉台上正用文火炖着坛肉,坛内咕嘟咕嘟个不停,酱色的肉块也随之上下翻滚。
江去闲拿汤匙舀出一小碗,递到她嘴边,“先尝尝咸淡。”
汤鲜而不腻,咸香可口。肉尝不出是什么,但是入口即化,格外软烂。她又细品一番,唇齿间还带着菌菇的鲜香,想来这肉应当是和菌菇一起炖的。
“好鲜!皇兄这是什么肉?”
江去闲接过她手中的碗,又朝其中舀了一勺:
“后山散养的鹿,年前杀了存在冷室里。早先去后山时差人炖上的,现如今吃刚刚好。”
因着这一句话,江栗玉的眼前浮现出一群鹿在山头悠闲吃草的画面。这哪里是鹿,分明是行走的银两。
江去闲道:“可惜如今天气还是太冷,天上没有大雁。”
江栗玉这才知道他背着弓是要做什么,问道:
“皇兄爱吃大雁?”
她知道有道“飞雁鱼”格外好吃,但大雁处理起来实在是麻烦,光是拔毛都得费一番巧劲儿,因此她就算爱吃,也不常让人做。
见她如此一本正经,江去闲真心实意地笑出了声。
“用膳吧,大雁先欠着。”
晨光熹微,鸟类啼啁不止。黛青的天色打在窗户上,强行挤进室内,照得满屋半昏半明。
江栗玉是被耳边一阵咕咕声吵醒的。
她伸手捏住床前不断蹦跶的肥鸽,睡眼惺忪地将它丢到一旁。
没过多久,鸽子咕咕的叫声又在耳边响起。
江栗玉压抑着心头的烦躁,带着仅存的几分理智,掀被而起,将扰她清梦的罪魁祸首抓进手掌心。
她用指腹点了点肥鸽的脑袋:
“吃的、喝的不都在那放着吗?大早晨的,闹我做什么?”
鸽子好似做了亏心事,心虚极了,小脖一缩,啥也不说。
一个大活人倒也不好意思对着一只鸽子撒气,她只好在心里指着狗皇帝骂了一顿,这才觉得身心舒畅。
忽而,左肩一重,江栗玉歪头看去,对上一双乌漆嘛黑的眼睛。
“啊?”
她发出早间的第二声疑惑。
怎么还有只鸽子?
江栗玉站在原地,晃了晃脑袋,把离家出走的脑子拽了回来。
料想是老和尚见她几日未回宫,便传了封信来探探消息。
她带着几分后知后觉,探手解下掌心那只鸽子脚上的信筒,果然从中倒出一封黄麻信纸来。
老和尚最好有事,不然回去就拔了他的胡子。
“母危,速归。”
苍劲有力的四个字映入眼帘,江栗玉捏着纸愣了好半晌,像是灵魂猛地被人挤碎,徒留一具躯干在人间。
良久,她抽了抽鼻子,缓缓起身站起身来,披上外衣朝外走去。
甫一推开厢门,便见一身着米白色织锦纹襕袍的男子,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独身立于院中。
江去闲又恢复了江栗玉初见他时的模样,所有形容君子的词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只不过他们都清楚,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她平静道:“我要下山,我要回宫。”
江去闲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好。”
微凉的晨风吹过脸颊,马蹄声踏碎山野的寂静。
鸦黑色的披风在风中拖出飘逸的长尾,与两侧模糊不清的野草交织在一起。
她在颠簸摇晃中回头,看见了山顶上那座青瓦小院,也看见了半山腰成片成片怒放的粉霞。
江去闲俯身朝她贴近:“芃娘,往前看。”
她闻言朝前看去,只见金乌破云而出,绚烂的朝霞铺满天边。
江栗玉被刺得眯了眯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身上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
“江去闲,且助我一臂之力,今日之恩,我定涌泉相报。”
江去闲轻笑一声,听不出其中喜怒。扬起的马鞭狠狠抽在身.下的马臀上。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江栗玉的心也狠狠一抽。
实在是这些天的相处让她有些松懈。
一个空架子公主,尚不知自己的底牌在哪,与一个深藏不露的真皇子谈合作,的确是她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他纠正她道:“你我自是兄妹情深,谈什么恩不恩?”
这便是答应了。
江栗玉略松一口气,却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不太对,来不及细想,便见对面路上驶来一辆挂有柳府字符的马车。
江栗玉拍拍江去闲的胳膊,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而后来到马车前,道:“柳棠?你怎么在这?”
马车中蹦出一个粉衣女子来,只见她急得满头大汗,一双杏眼肿得好似核桃,一见江栗玉,双眸中又噙满了泪水。
“你快走吧。”柳棠拽住她的手,急切道。
“城里出了什么事?”
柳棠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又岂会让她慌成这样?看那双眼睛,便知道一路上没少哭。
柳棠抽抽噎噎道:“我自是信你的,可是你快走吧。”
“芸妃娘娘小产了。太医院的医正说,是食用了泡过藏红花的燕窝、鹿茸的缘故,陛下命人仔细调查此时,就这么一查,就查到了芸妃娘娘那日用的燕窝,恰是你送去的。医正还说,你送去的其他药材,都被藏红花泡过。陛下、陛下勃然大怒……”
柳棠越说到后头越泣不成声,半靠在江栗玉怀中,断断续续道:
“你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江栗玉低头看着抽泣的柳棠,又回首望向马背上的江去闲,后者回以淡然一笑。
“不,”江栗玉道:“事情不是我做的,我问心无愧,若是这么走了,便真成畏罪潜逃了。”
她顿了顿,只听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的视线越过马车,落在远处扬起的灰尘上。
“况且,你出城来找我,其他人又岂会不知?”
柳棠错愕地抬头,若有所感地朝身后看去。
便见刑部尚书孙行身着朱红色官袍,一脸肃穆地高坐于马背上。他身后带着数十名禁军和金吾卫,孔武有力,威武雄壮。
大抵是狗皇帝下了命令,她若敢逃,便就地正法,这群孙子看她的眼神,和看一块儿死猪肉没什么两样。
“见过禹王殿下,汶阳公主。”孙行翻身下马,礼数周全地冲二人行了一礼。
孙行侧身,露出架一看就比江栗玉年纪还大的马车。
“请吧,汶阳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江栗玉:狗大户,有山了不起?有鹿了不起?
江去闲:老婆,我这些财产都是记在你名下的~
江栗玉:(震惊)狗大户竟是我自己!?
好激动,第一本要入狱的女主,难道这就是纯狱风!?
好吧,虽然连着这本也才写两本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