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天黑得早，待赶到疏香阁时，夜色已经浓郁一片。
头顶是半轮明月，月光哗啦啦淌在身上，他圆领袍上的苍鹰倏地活了过来，在半空中盘旋着，最后俯冲而下，稳稳落在江栗玉的窗台。
江栗玉提着裙子，咯噔咯噔朝他跑去，弯弯的眼睛里，盛了一汪夜色。
“皇兄！”
江去闲道：“路过疏香阁，见灯火未熄，便进来看看。”
江去闲扯唇轻笑，将手中的檀木盒递过去：“差人打了对玉钗，拆开看看，可合你心意？”
江栗玉眉头微挑，依言打开檀木盒，入眼的是一对雕有鸾凤的玉钗。羊脂玉质地细腻温润，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君子如玉，亦或是玉如君子，温润尔雅，暗藏锋芒。
“皇兄挑得玉，竟和皇兄的人一样。”
江去闲嘴角微弯，“这玉钗分开，可做装饰用。而钗身设有机关，依次拼上，则是一件匕首。”
江栗玉心头一跳，硬生生压下了抬头看他的念头。
她将机关依次对上，果然得到一把锐利的匕首。
忽然一阵风起，宽大的衣袖振翅翩飞，冷香裹着暗锋朝对面的男人刺去。
江去闲仍是负手而立，温润地站在原地，甚至是满怀希冀地看向她。好似朝他袭来的不是匕首，而是阔别重逢的爱人的拥抱。
手中的匕首硬生生拐了个方向，却还是划破了男人的衣袖，划伤了他的手臂。
江栗玉眼中的错愕再也掩饰不住，她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稀奇的怪物。
“你……为什么不躲？”
江去闲的身手，她曾在护国寺见识过，以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伤不了他。
江去闲道：“皇妹愿意用孤的血开刀，孤甘之如饴。”
他伸手拂过手臂上的伤口，见有血沾在指尖，点了点头，甚是满意：“锋利度还算可以。那匠人倒没忽悠人。”
被他一番言行唬住，江栗玉忘了自己本要做什么，只好将他朝殿中引去，取了药酒将那处伤口简单处理了。
她发现江去闲好似很容易受伤，而且总是在她出现的地方。
“听皇兄的意思，那玉钗是皇兄差人制的？”
江去闲道：“是，在城外的一家玉器铺做的。孤拿了图纸去，让他们依样子打出一对儿玉钗，又另找了人将其打磨锋利。”
江栗玉“哦”了一声，“皇兄原来不止会绣香囊，还会画图纸。”
指腹轻柔地点过他手臂上的几道新伤，
江栗玉拖长尾音，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缱绻。
“可怎么就不会保护自己呢？”
江去闲藏在袖中的手轻轻一颤，双眸黑如耀石。
面上仍是文质彬彬：
“都是些小伤，不碍事的。”
“香囊，你可还喜欢？”
好半天，江去闲问道。
辰砂色的香囊缀在腰间，时不时还有股淡淡的幽香飘进鼻腔。
江栗玉弯了弯眼睛，“喜欢，皇兄再给我绣几个可好？”
“好。”江去闲亦笑道。
顾识归斜倚在榻上，吊儿郎当地笑着：“你这个皇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天他被江栗玉用玉簪划伤，晚上他就巴巴地送过来一把能做匕首的玉钗，这司马昭之心，隔这么远他都听见了。
江栗玉把玩着玉匕首，淡声道：“江去闲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你就是了？”
她当然知道江去闲不是良善之辈，可她想要的，良善之辈做不到。
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只不过江去闲想在她身上要什么，她如今尚未看出来。
“哎呦喂。”顾识归夸张地叫了一声，“罢罢罢，十几年的叔叔，终是抵不过半个多月的皇兄。”
顾识归撇嘴，一口一个皇兄，叫得可真亲热。
江栗玉轻哼，将他挣脱的麻绳拾起，重新将他捆成粽子。
“省些力气吧，散骨毒的厉害，你也是知道的。”
顾识归脸色变了几分，连忙叫住踢脚欲走的江栗玉。
“黑心肝的，你真不想知道我这次来京城干什么是吧？”
江栗玉扭过头来，嘴巴一抿，笑得阴恻恻的。
“叔叔这是什么话，长辈的事情，晚辈哪里敢置喙？”
见她不为所动，转身仍朝殿门走去，顾识归大叫道：“我整理你爹遗物时，发现他有本日志不见了踪迹。”
她爹江绮平生最爱有二，其一是记日志，其二是逼迫同僚欣赏后，再找地方珍藏。
顾识归的声音格外平静，穿过了数十年的尘埃，缓缓落进她耳中。
“那本日志，恰巧记得是惠城一役半年前的事。”
半晌，江栗玉开口道：“是与我家相熟的人与人勾结，暗害我爹？”
顾识归倏地笑出了声，摇了摇头：“这倒不一定，你爹爱写日志一事，惠城的狗都知道。”
且那城门吏江绮的日志最是没有营养，不是变着花样夸自己的媳妇，就是漫不经心地炫耀自己的闺女。
可偏偏，丢的那一本与惠城一役有关。
他在惠城寻了这么多年，只得了一点蛛丝马迹，却指向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那一天，顾识归捏着酒壶，看着漫天的黄沙，突然又笑了，一个城门小吏，何须劳烦京城的大人动手？
同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饮下最后一口酒，像一滩烂泥般软在了地上。
片刻，他又扶着剑起身，朝着京城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一头散发被猎猎寒风吹得凌乱，翻飞的衣袍像是展翅的白鸽。
算了，也许久没见嫂子和侄女了。
……
回忆被一杯冰凉的茶水打断，顾识归一时不防，呛得两眼发红。
“一…一点都不尊重长辈！”他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抚着胸前，气若悬丝道。
“接着讲。”江栗玉盯着他，好似在盯着一块会背食谱的五花肉，“你要是想受罪，那就把这药全咳出来。”
咳嗽声猛地一停，顾识归笑道：“我就知道我大侄女心地最是善良。”
“别废话，赶紧说。”
顾识归道：“我刚到京城，没来得及查，就被你逮着……”
玉钗合二为一，砰一声插.在桌子上。
“真不骗你，线索到城西就断了。”
不然他也不会在城西呆这么久，更不会被这小兔崽子逮着！
窗外渐浓的夜色中，有一斛月光缓缓流淌。
江栗玉摩挲着腰间的玉牌，明天还需要去城西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携女儿栗玉女婿去闲，给各位读者老爷拜个晚年，祝大家新的一年发大财！走大运！
（本来是想赶着初一发的，结果手速太慢了，又卡文就到现在了qaq）
我知道今天有点点短，走亲访友全责！明天我看看能不能多写一点TATTT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