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一个花灯,废不了多少事。”江去闲反牵住她的衣袖,“走吧,去街上看看。”

虽然牵着衣袖,江去闲微凉的手指却时不时从她手背上扫过。

江栗玉眼角余光看了眼走在身前的男子,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难得不下雪的日子,又恰巧遇上了上元节,纵使天寒地冻,长街上依旧是灯火通明。

卖花灯的摊子一个接着一个,江栗玉在摊前看了又看,还是觉得自己手中的滚灯最顺眼。

江去闲放下一盏琉璃灯,“皇妹怎么这般喜欢花灯?”

江栗玉没有回答,只抬脚向前,最终在一家不起眼的酒肆前停下了脚步。

“上元节一定要喝些酒。这家的黄沙落,是整个京城最正宗的。”

黄沙落是惠城的酒,不是好酒,只是味烈。惠城冬天冷,天寒地冻时,喝上这样一口烈酒,浑身都是热乎的。

江去闲伸手招呼了两壶酒并几叠小菜,一撩袍子,落座在这苍蝇馆子里。

“上元节喝酒,这是惠城的习俗?”

“惠城的上元节自然也是看花灯,吃元宵。”江栗玉哈哈干笑了两声,“喝酒,是我爹的讲究。”

“哦不对,我爹现在另有其人,我只能叫他千户大人。”

她说完,嘴角仍是上扬着的,落寞却毫不遮掩地从眼睛中流淌而出。

江去闲没说话,低头将酒杯斟满。

江栗玉自顾自道:“千户大人每年上元节总要去巡街,陪不了家人,就做一院子的花灯来赔罪。”

江栗玉眼角余光扫了对面的人一眼,微恼道:“有什么可惊讶的,他活着的时候只是一个守城小吏,死了之后才成的千户。”

江去闲摇头,“孤是惊讶江千户手艺精湛,做出的花灯自是精妙绝伦,皇妹是怎么看得上这两个粗制滥造的花灯的?”

江栗玉抬起酒杯,眼睛弯弯朝他看去,而后又如烫着一般,匆忙挪开了视线。

“孤七岁前,尚不知上元节可以看花灯,七岁后,则是无人赏玩花灯。今年,是孤第一次在上元节赏玩花灯。”

江去闲探身,将手中的虎头灯送到她面前。

橘黄色的虎头灯憨态可掬,惟妙惟肖。

江栗玉心中虽有答案,却还是略带几分疑惑地朝他看去。

“刚才见皇妹多看了这灯两眼,索性就买下了。”

多么朴实无华的理由,江栗玉表示感动。

只可惜她平时看不见龙椅,不然她这皇兄岂不是有一个现成的理由来造反。

烈酒入喉,辣得人整个从内红到外。

从酒肆出来,已是月上中天。

呵气成冰的时间,街上的人却是不少反多,聚在两边,或叽叽喳喳猜着灯谜,或嘻嘻哈哈看着舞狮。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江栗玉侧头看去,见他脚下是人间烟火,身上是一尺清辉。他的侧脸浸润在月光之下,柔和的如同一块精心雕琢的玉坠。

江去闲也侧过头来,冲她笑道:“要不要去放河灯?”

那一双眸子黑的发亮,江栗玉在其中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此刻正抬着头,看着他微微发怔。

那一刻,她好似鬼迷了心窍,没有出言拒绝,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天上银河,地上灯河。

无数寄托着人们希冀的花灯从河这边飘向河中间,又悠悠转转飘向河那边。

江栗玉在岸边轻轻蹲下,放下一盏从摊上买来的河灯,伸手一推,将河灯连同祝愿,一起送到看不清前路的河中央。

江去闲道:“许的什么愿?”

“皇兄许的什么愿?”江栗玉反问,漆黑的眸中满是狡黠。

江去闲轻笑一声,躬身拂去她绣花鞋上的污雪。

“以后每年上元节,我们都一起过,好不好?”

江栗玉心头一跳,坏了,在酒肆里演过头了。

适当的卖惨引起他人的同情,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借此以小博大。但江去闲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和她预想的有点出入。

远处不知道谁点了火树银花,在空中炸开,映亮了半边天。

江栗玉伸手,遥遥一指,“皇兄,我想去看那个。”

女子眼含秋水,虽然面带笑意,眼底深处却藏着几分戒备。

见她如此这般生硬地转移话题,江去闲掀唇一笑,点点头,欣然答应。

这夜的风吹过,女子身上似有若无的淡香萦绕在他鼻尖。

是果香?还是花香?有些闻不出来。

不过不急,他和她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江栗玉抱着两盏花灯回到疏香阁时,阁内尚有一豆灯明。

再走近些,见寒塘、鹤影二人在殿门翘首以待。

江栗玉道:“不是让你们俩早点休息吗?怎么还在这?冷不冷,快进殿。”

寒塘面露焦急,尚未开口,殿内便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你去哪了?”

随后帘子便被一只大手撩开,金铃当啷一声,江栗玉的心也咯噔一下。

“江淮?你为什么会在这?”

江淮朝她逼近,眉眼间阴云密布:“本王问你今天晚上去哪儿了?”

“皇后娘娘知道你在疏香阁吗?”江栗玉冷声道。

江淮脚步一顿,冷哼一声,“傻站着干什么?进来!”

他端出一个食盒,板着脸道:“上元节快乐。”

江栗玉微怔,食物的香气从中飘出。

“多谢,也祝你上元节快乐。”

江淮闻言冷笑一声,“快乐?本王在这等你一晚上,能快乐才怪?”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你快吃了,本王让人热了几遍。”

江栗玉看着那一碗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糊糊,婉言拒绝,“我今晚吃饱了,实在吃不下,不若留着明天吃?”

不知道这话又怎么踩着了江淮的尾巴,他眼睛微瞪,“明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转头就会把它倒掉。”

江栗玉哈哈一笑,看透不说透,还能做朋友。

江淮乜她一眼,解下腰间的腰牌,抬手丢给她。

“不吃也行,那明日午时,你来安抚司给本王送顿午膳。”

江淮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撂下这句话抬脚就走,临到门口,又转头道:“你那花灯,真难看。”

鎏金腰牌上刻着福王二字,下面坠着一个模样并不标准的如意结。

皇后和孙家的行动一如往常地迅速,上一次交锋江去闲占了便宜,这一次就迫不及待的寻找机会来扳回一局。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们要在其中怎么大做文章。

次日,江栗玉按约来了安抚司,此时江淮正和几个文官核对公文,待无误和,才一一盖上印章。

见她来了,江淮嘴角微勾,旋即又压下,“怎么才来?你要饿死本王吗?”

江栗玉猛地一颤,低下头去,再抬头时,豆大的泪珠子就含在了眼里,将落未落,我见犹怜。

江栗玉悲悲戚戚地开口:“小人不敢,小人冤枉,福王殿下大慈大悲,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江淮大脑空白了一瞬,真有人能说哭就哭啊?

怕她越演越过,江淮恼羞成怒,一摆手,将人统统赶下去。

“你们都下去!江栗玉,你给本王站住!”

“安抚司今天一定很忙吧。”江栗玉道。

江栗玉给江淮带的午膳只是御膳房常见的小菜,并路过东市买多吃剩下的馕。

可江淮却吃得不亦乐乎。

江淮道:“还好,在本王掌控之内。”

意思就是挺忙的。果然是累了,不然吃惯了精细的王子皇孙,哪里会对这样的小菜大快朵颐。

江淮耳尖微红,道:“你在这也挺碍手碍脚的,赶紧回宫,还本王一个清净。”

见他没提腰牌的事,江栗玉难得顺从了一回。

待江淮用过饭后,提着饭盒,直奔城西而去。

安抚司搭建的粥棚等救济设施,均在城西的兴安坊。

江栗玉今天来,主要是想找一个人,一位故交。

老和尚今早飞鸽传信,告诉她那人近日有在城西出没。

城西一向人多,在城西想找一个人,其难度无亚于大海捞针。

江栗玉本以为自己有思想准备,可没想到到了城西,却发现人远比想象的要多得多。

不仅是城西买不起米粮炭火的百姓在排队,整个京城买不起米粮炭火的百姓,似乎都聚在了城西。

江栗玉眉头微皱,这么多百姓聚在一起,禁军衙役却没见着几个,一旦有人煽动□□,后果不堪设想。

这边刚下了车,正思索着怎么找人,就有一身着灰色短打的中年男子凑上前来。

“小姐也要领米粮?五两银子给您换一个位置,保管您半个时辰就能领着东西。”

江栗玉一时间有些迷茫,她虽然比不上辰曦那样穿金戴银,但身上随便一件首饰,也够普通人家吃半年了,怎么看也不像需要领赈灾粮吧?

于是问道:“我也能领?”

那人露出一副我懂的神情,压低声道:“谁还会嫌自家米粮多呢?既然能白拿,那就白拿好咯。您别抹不开面子,一大早那李家、刘家可都派人来领了好大一份呢!”

“李家刘家你知道是谁吗?那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戚!”

江栗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京城里,哪里还有姓李姓刘的与皇后一家有关联。

却又听那男子道:“小姐您要是抹不开面子,小人替您排队也成,但得加钱,一口价,十两银子。”

江栗玉道:“你这一天,可开张了?”

那男子道:“您小瞧我不是?小人已经排了五六次了!”

江栗玉又道:“那城西那些……”

话还没说完,就被灰衣男子摆摆手打断,“那都是些穷人,穷人的命,哪有人真的当回事?您是今天第一个问城西这些穷人的,我看您心善,就给您优惠半两。”

江栗玉摇摇头,转身朝坊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江栗玉:卖惨是吧,这个我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