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江栗玉对江去闲口中的小意外略有耳闻。

她依稀记得,那是元贞四年。年初,皇太后于护国寺崩逝。

年末,她随着芸妃进京时,暂歇在这护国寺。头天晚上入住,第二天一早,便听说了后山有一猛虎袭人。

皇帝派来的人惴惴不安,生怕夜长梦多,没有多做停留,带着她们提前进了京。

护国寺的后山,算不得什么深山老林,有一二只野狐倒不算稀奇,有猛虎实在是奇闻。后来人们都说,那猛虎是从别的山跑过来的。

两个人并肩在寺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越过一处小院,又见一间装潢典雅的大殿。

殿内供奉着白玉雕成的地藏菩萨。

江栗玉道:“皇兄你信菩萨吗?护国寺的菩萨很灵的。”

身边人一阵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原是不信的。”

那言下之意便是现在信了。

江栗玉抬脚朝大殿走去。

“反正现在也下不了山,既然来了,不如去上一炷香?”

江去闲回以淡淡一笑,“也好。”

两人前后脚到了大殿中,点燃了香,在宝相庄严的菩萨像前跪拜陈愿。

江去闲微微侧头。

正午的阳光透过长窗落到殿内,恰有一束刚好洒到身旁女子的额头上,他也是这时才发现,在她眉尾,竟还藏着颗针尖大的胭脂痣。

江去闲复又回身,直视宝殿上的地藏菩萨,半晌,他垂下眼帘,高举手中的线香,朝祂深深一拜。

刚用过午膳,便有小和尚来说下山的路已经通了。

两人收拾了马车就要下山,毕竟山下各有各的烂摊子亟待处理。

却不想江去闲的马车临时出了点问题,两人便乘着江栗玉的马车下了山。

江栗玉的马车从来不沾豪奢的边,前两日出行为了不引人注目,还特意选了辆简朴的。一个人乘坐尚觉得空间还好,两个人在一处,倒觉得有些挤了。

车厢内飘荡着一股清纯淡雅的香气。

江栗玉一向不喜欢和男子同乘,因为时下男子总爱熏浓香,如独活,香则香矣,却实在是过于浓烈。她猜想他若是熏了香,应当也是菖蒲之类的淡香。

可纵然他熏讨人喜欢的淡香,该倒霉还是倒霉。

她原本觉得自己被扯进外戚和皇帝的斗争是无妄之灾,然而面前这个刚回京没几天,就被人盯上痛下杀手,还被皇帝牵扯进外戚争斗的皇兄,显然要比自己倒霉些。

果然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本来下山前还挺愁的,这么一番对比,江栗玉忽然就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惨了。

毕竟皇帝暂时舍不得她死掉,但她这个皇兄可就不好说了,皇帝的儿子可不缺他一个。

但江栗玉不能让他死,起码现在不能死。

于是她思忱片刻,“皇兄,那天白日追杀你的刺客是谁派来的,你可有了眉目?”

江去闲道:“皇妹的意思是?”

江栗玉抿了抿唇,“皇兄应该比我明白,最是无情帝王家。”

太子之位未定,不少势力蠢蠢欲动。在江去闲回京前,皇后所出的福王、张贵妃所出的苏王一直是两大夺嫡的热门人选。

而江去闲这样一个无母族支持,又久不居京城的人,一回京就被皇帝安排去处理张恩的死,很难说到底是不是看重。

但无论如何,皇帝这一下都把江去闲推到了大众眼前。

无论皇帝是煞费苦心,还是居心不良,总之从江去闲受刺来看,有人坐不住了。

江去闲听后,点点头,又道:“皇妹也多加小心。”

行至城门,江去闲言说有事,要先行一步。两人便就此别过。

“禹王殿下。”还没走几步,便有一道朗润的声音自道路两侧的高楼之上传下。

江去闲停下脚步,循声看去,只见茶楼上站着一个黑衣男子,多年间浸润权力场使得他的眉眼不怒自威,此刻两人一俯一仰两厢对望,像是在暗自较劲。

黑衣男子最终败下阵来,从茶楼上走下,对江去闲掀唇一笑,“皇兄,一别经年,别来无恙?母后这些年可没少为你操心。”

江去闲也笑,“看你一如既往,便知母后也没少操心。”

来人便是皇后所出的福王,江淮。

江淮叹了口气,“那还是比不过皇兄你啊。元贞四年,自护国寺发生猛虎伤人案后,你便不见踪迹,四年后才知道你居然在云州,跟着那群泥腿子厮混。如今你回京不过数日,却又搅进了一笔烂账里。”

江去闲只浅笑着看着他,仿若家中长辈看着不懂事的晚辈胡闹一般。

江淮不爽起来,冷哼道:“可惜那胡三,可是个正儿八经的替死鬼,还以为自己跟对了主子。”

江去闲果然沉默了,脸上一贯的浅笑也收敛干净,再看不见了。

“皇兄啊。”江淮见他沉默,更得寸进尺,向前走了两步,附在他的耳边。

“那晚我可看见你了,挑断手筋脚筋,还把人丢进太液池里,手段真是残忍啊!”

说罢,江淮便摇了摇头,抬步朝茶楼前停着的马车走去。

江去闲在原地站了片刻,太阳穴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咬紧牙关,试图驱散掉脑海中浮现的那双血淋淋的手。

可是无济于事,他又一次看见孙恩拿起匕首,笑着朝那人走去。

“不要——”

他听见有个声音在嘶吼。

可是那把匕首还是没入了女子羊脂一样的肌肤里,一根一根地将她的手筋挑断。

鲜血倏地涌出。落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江去闲一时怔住,竟不知那是泪还是血。

一阵风来,鼻尖萦绕着茶叶的清香淡雅,江去闲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他如往日那般,平静地接过身旁侍卫递来的手帕,擦净手指,面不改色地朝茶楼对面的书坊走去。

上一世孙恩挑断她的手筋,这一世,他便连本带利的要回来。

江栗玉回到疏香阁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她特意让车夫把车驶去了东西两市,转悠了个够方才回宫。

本是想以身作饵引蛇出洞,却不料想要她死的人却不轻易咬这个钩。

她隐隐有些兴奋,想来那人还是有几分脑子的。

宫外说是腥风血雨也不为过,宫内却是一番祥和的景象。

因再过不了几天便是上元节,宫内已经开始有手巧的宫娥内侍在商讨元宵节的灯样子,甚至连彩头都找好了。

鹤影也在当晚找了几盏灯拿给她看,让她做个定夺。

江栗玉道:“好姊姊,今一整天都没闲着,先让我歇歇吧。”

鹤影道:“谁不知道娘子一歇就没底,还是先趁今晚刚好没别的事情,把这灯样子定了。”

无奈,江栗玉只好从眼前几盏纸灯中挑出一盏来,“便是它吧,这灯活灵活现,想来是废了不少功夫。”

江栗玉选的是盏虾灯,虾头虾尾皆做的惟妙惟肖,提在手中,恍若一只巨型大虾在水中游进。

“奴就知道娘子喜欢这个!”鹤影笑道,“娘子就留着这个吧,奴再让他们做几个一样的去。”

当晚,张贵妃还专门为这花灯设了次小宴会,皇后前几天才死了亲侄子,她就载歌载舞的,很难不让人多想是不是在报那一巴掌之仇。

只是江栗玉没想到,她居然也在受邀之中。

当即眉头就锁了起来,难道她被刺杀不是张家人的手笔?还是说张家人没有通知张贵妃?

听着张贵妃宫中隐约传来的丝竹声,江栗玉觉得,很有可能是第二种,毕竟张贵妃没有那个脑子。

面对张贵妃的邀约,江栗玉的回答是,这个热闹她一定要凑!当即随意提了盏莲花灯去了张贵妃宫中。别问为什么不提虾灯,因为虾灯她是真喜欢。

到了席上,却发现竟有个半生不熟的人也在。

张南霈。

江栗玉微微眯眼,只见贵妃席位右手边坐着一个男子,身量高大,外貌秾艳,与之相反的却是他清澈的眼神,幼童般的动作行径。此外,他脑袋上绑着的一圈绷带,让他看上去更添几分滑稽。

似乎是察觉到了江栗玉的眼神,张南霈瑟缩了一下,咧开嘴就要嚎啕,被张贵妃一个眼疾手快塞进去一块桂花点心作为终结。

张贵妃脸上带有几分讪笑,缓缓道:“南霈自打醒来,无论言行还是举止,都如痴儿一般,医正诊断他许是脑部受到重击,留下了淤血,这淤血何时消散,何时方有恢复的机会。”

江栗玉投以同情的眼神,张贵妃很是受用,接下这眼神,捏着帕子就抽泣起来,“多亏陛下心善,容许南霈在后宫养伤,若是在宫外,哪能天天请太医院医正给他诊治?”

不对。

江栗玉当即警觉起来,狗皇帝什么时候干过人事。他留张南霈在后宫,绝不是为了方便他治病这么简单。更何况,依着张家的权势财富,比太医院医术高明的郎中,即使是在蓬莱仙山,也能请来,哪里就非太医院不可了?

江栗玉又抬眼打量了下张贵妃,发现她也正那余光注意着自己。

江栗玉又低下头,湛清的酒水中倒映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江栗玉:用淡香,仙品!!!

江去闲:(害羞)其实都是投其所好了啦~

张贵妃:老弟,按咱们的剧本,她什么时候才会发觉。

张南霈:还得演个七八集吧……姐,你演技好烂啊。

张贵妃:(巴掌伺候)

没有人笑张南霈的名字吗?我写的时候又是叹息又是摇头,香香啊香香,你讲笑话的能力又上了一个台阶(叉腰)(仰头)

明天晚上八点前如果有人和我一起笑,那我就发个小红包鼓励一下,如果没有人和我一起笑,那我就把这句话删掉tatttttt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