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十四年,正月初二,天阴欲雪。
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从京城驶出,稳稳地停在护国寺山前。
江栗玉从马车上下来,握紧手中的手炉,踩着百十阶青石台阶,踏进了护国寺。
左拐右拐,终于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厢房前停下脚步。
三长两短地叩响厢门后,门咯吱一声从里打开,露出一双狡黠的杏眼。
江栗玉闪身进屋,“到底什么事情?弄得像做贼一样?”
屋内的也是一个妙龄少女,她拉着江栗玉道:“天大的事!张国舅张南霈昨个儿醒了!”
这人是刑部侍郎的女儿柳棠,自小就被柳侍郎带在刑部观摩大小事宜。也是江栗玉为数不多的手帕交。两年前,两人在这寺里一见如故,便时不时以书信相通。
今早收到柳棠的信时,江栗玉就猜想应该与孙恩一事有关,只是没想到是张南霈醒了。
“他看见了杀人凶手?还是说人是他杀的?”
张南霈昏迷的地点就在太液池附近,除夕那夜,太液池附近灯火也还算能视人。看柳棠这么大的反应,应该就是这两种情况中的一种。
柳棠啧了一声,张南霈是京城里有名的菩萨心肠,让他杀人,还是那般手段残忍地杀人,不亚于天方夜谭。
她凑近江栗玉,满脸的神秘兮兮,“他估计是疯了。”
张南霈醒来便性情大变,状若痴儿,嘴里也是颠三倒四地说些没有逻辑的话。太医院的医正来了,指着张南霈头上的伤口说许是脑袋受了重击的缘故。
听清楚来龙去脉,江栗玉默然,转头朝窗外看去。
窗外寒风呼啸,刚刚落下的雪花又被卷得四下纷飞,整个古寺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笼住。
狭长幽暗的甬道上,走进一素袍男子,北风也随之灌入,方寸之间翻涌起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臭。
江去闲推开房门,“各位大人,案件可有新的发现?”
房内的几位刑部与大理寺要员面露几分难色,最后大理寺卿王礼上前一步道:
“回殿下,仵作验明尸首后,并没有在孙恩体内发现迷.药。”
他们原先见凶手能不被宫内的金吾卫察觉,将孙恩弄死在太液池,想是事先给他下了迷.药,可如今仵作查明后,才知道并非如此。
江去闲道:“既然没有用迷.药,又能不被金吾卫发觉,可见这人武功高强且对宫内地形、巡逻非常熟悉,会不会是……”
话没说完,但房内的官员都听懂了,这意思是金吾卫内部出了奸细。
王礼听后面目凝重,当即就要朝牢外走去,“此事非同小可,臣还需速速禀报朝廷。臣告退。”
王礼走后,房内其他几位官员也都依次离去。
房内登时空旷下来,江去闲盯着正中央那具尸首,倏地嗤笑出声。
他眼帘微垂,好似陷入一段痛苦的梦魇之中,眼前隐约浮现出一双鲜血淋漓的手。
手的主人掀帘入轿,冲他粲然一笑。
她说,“我走了,江去闲,你我江湖不见。”
其实他记错了,那笑并不是对他的,那是她环顾望旧乡时所笑。
他和她,其实连场分别都没有。
用过午饭后,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眼看着马车是走不动了,江栗玉索性让人打扫了几间厢房,打算待明日雪停后再回宫。
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江栗玉直叹后悔。早知道就不用护国寺的素斋,而是和柳棠一起走了。若是一直下这样大的雪,怕不是要在寺里呆个三五天。
这般想着,却见风雪中好似有一身着青色鹤氅的身影,正朝厢房走来。
再定睛一瞧,竟是她那便宜皇兄江去闲。
“皇兄?”江栗玉起身相迎。
两人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惊讶。
江去闲黑曜石般的眼中溢出一丝笑意,“皇妹也被这雪拦住了归路?”
江栗玉觉得他今日好似格外愉悦,便也笑道:“是啊,今年的雪比往年都要多些。”
话音刚落,江去闲便吐出一口血来,“抱歉……”
嫣红的血滴落在雪面上,好似朵朵绽放的红梅。
江栗玉看着脸色比雪还白的江去闲,心里忍不住嘀咕,这禹王从小就有君子之风的传言真是名不虚传,都咳血了,第一反应居然还是道歉。
这边忙将江去闲往暖和的床榻上搀扶,又让寒塘、鹤影两人打些热水来。
脱去江去闲的鹤氅,才发现他素色的袍衫上,深深浅浅落了不少斑驳的血迹。
难怪脸这么白呢,原来是要死了啊,还是以为是天生的呢。
江栗玉找出厢房内备着的药酒,深吸一口气拨开了男人多余的衣物。
床上躺着的男子蜂腰猿背,裸露在外的肌肉块垒分明,线条流畅,手臂上的青筋因受冷而微微凸起,若隐若显。右胸口横亘着一条手掌长刀伤,皮肉外翻,腹部、腰部也没有幸免遇难,多多少少都留了几道刀伤剑痕,红色的血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出,像是一朵开到颓靡的山茶。
江栗玉想不明白,禹王江去闲刚回京,这是得罪了谁,让别人要下这么狠的手?更想不明白的,既然伤这么重,刚才是怎么强撑着,面不改色和她聊天的?
作者有话要说:江栗玉(扶额苦笑):皇兄也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