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晋江首发

薛长敏手里原本捏着的一颗梅子在长玉说话的一瞬间滚落到地板上。

一瞬间,她整个人浑身战栗,吓得两眼发直,径直从坐席上站了起来,惊恐尖声道:“九、九皇妹!你说什么呢!?”

长玉转过头,瞧着薛长敏微微的一笑,亲和道:“我想要皇姐陪着我一同去杜国。八皇姐,你这是怎么了?太高兴了?”说着,又别过脸朝魏皇后道,“娘娘,长玉与八皇姐长敏,幼时相伴,一起长大,情同当年舜帝二妃娥皇女英,今朝远赴杜国,也愿效仿娥皇女英一般,在燕国为姐妹,去了杜国以后仍作姐妹,永生不分开才好。”

薛长敏吓得脸色惨白,她搀着冰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强颜欢笑着说:“九皇妹,我知道你调皮,只是目下当着皇后娘娘和安定大皇姐在此,你可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我前时才与陆世子订过婚约,怎么能够随着你一同前往杜国呢?别、别开这样的玩笑了!”

长玉垂下睫羽,眉目婉和的笑:“八皇姐,就是当着皇后娘娘与安定大皇姐在此,我才说这样的话。今日赴杜地乃是关乎燕杜两国情谊之事,事关重大,我怎么敢当堂开玩笑呢?”

薛长敏冲出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殿上,抬头战战兢兢地瞧着魏皇后,眼睛里全然是求救的暗示:“皇后娘娘,您知道九皇妹素来是个爱开玩笑的性子,她这话可当不得真……”

“燕国皇后,奴婢倒是以为,贵国九帝姬这话说得不无道理。”杜国女官恰在这时候打断了薛长敏的话,笑道,“若是燕国真愿意将这两位帝姬送往我杜国,以修两国只好,想必日后传在民间,也是一桩美谈。燕国皇后以为呢?”

魏皇后前时刚听说长玉自愿和亲的时候,心里已然是非常高兴。这会儿想不到长玉临死前还顺带拉着薛长敏作垫背,魏皇后心里更是快活极了。

从前陆淑妃在世时,淑妃跋扈,魏皇后心中早已经看不惯她许久,如今陆氏已死,也该是母债女偿,她巴不得把这薛长敏踢出燕国。

除了薛长玉这根刺,连带着再去一个薛长敏,天佑她魏氏!

魏皇后心中暗暗盘算了一番,脸上持着端庄的笑道:“长敏,这和亲杜国,乃是修二国之好,你九皇妹自小与你情深义重,此番前往杜国,你姐妹二人若是能相伴,本宫这心里便也能放心了。”

薛长敏一听魏皇后这话,魂都快去了三条,一个哆嗦,脚下就软了,啪嗒一声栽在地上,体似筛糠一般,两只眼睛里全然是恐惧的泪水:“皇后娘娘……您不能这样,长敏一向都听您的话……”

“长敏帝姬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听帝姬的话,难道去我杜国委屈了不成?”杜国女官立即沉声道,“还是说,长敏帝姬瞧不起我杜国,觉得赴我杜国有损颜面?”

长敏双眼噙着泪,刚仰头想争辩,就被一旁的长玉微笑着接过话去:“女官误会了,只因我八皇姐从小在皇后娘娘跟前侍奉长大,与皇后娘娘母女情深,舍不得母后罢了。和亲杜国,为燕杜二国之纽带,乃是无上荣耀的事情,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呢?相反,该感到无上荣耀才是。你说呢?八皇姐?”

薛长敏惨白着脸瞧着长玉,嘴里话哽在喉咙里,只觉得心里一堵,嗓子眼里发甜,两眼一翻整个人就昏倒在了殿上。

“八主子!八主子您怎么了!?”薛长敏的侍女冰翘吓坏了,赶紧扑上去。

魏皇后立时起身,蹙眉道:“赶紧把八帝姬搀扶下去歇息!”

长玉就站在薛长敏身边,她朝着魏皇后不急不慢地一笑,朝魏皇后万福道:“皇后娘娘不必心急,八皇姐这是……”她回眸瞥了一眼薛长敏,嘴角轻慢一扬,“高兴过头了。”

薛长敏由长玉领着人搀去了坤宁宫的后殿歇息,冰翘慌忙吩咐下头的人传了太医过来,一顿捶胸口喂水撅身子,薛长敏方才渐渐回了点魂过来。

太医给薛长敏扎了几针,过了一阵,憋在喉管里的一口血才呕了出来。

长玉站在薛长敏床头,不动声色地往后默默退了两步,避开跟前那一滩血。

薛长敏的心腹冰翘扑在她榻边呼天抢地地哭:“八主子……您醒了!”

薛长敏只觉得头晕乎乎地,她晃着身子,晕头转向好一阵,眼前的景象才定下来。

一抬眼,她就看见长玉站在她床前几步的地方瞧着她笑:“八皇姐,你可觉着舒坦些不曾?刚才在殿上可要担心死我了。”

薛长敏回过神来,浑身没劲,只能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长玉:“薛长玉!你给我滚出去!”

长玉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容沉静:“八皇姐,你可得对我好点儿,往后前去杜国,异国他乡之中,可就剩咱们姐俩相依为命了。”

薛长敏气得银牙咬碎,顾不得身份对着长玉的方向就是一口啐过去,骂道:“你也配!?薛长玉,你可真是不要脸面,这样的话你都说得出来!?谁要和你相依为命?你想拉我做垫背的,你做梦!”她抓起身边宫女手里捧着的一个茶盅子,朝着长玉站定的地方恶狠狠砸过去,“薛长玉,要死你自己死,拉着我作垫背,你也不怕下了阴曹地府以后来世不得善终?”

茶盅子里还乘着滚烫的茶水,当啷一声碎裂在长玉的脚边,溅了长玉一身。

薛长敏已经气糊涂了,指着长玉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你这个毒妇!你跟你那个死鬼的生母一样,都是些见不得光的贱蹄子!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这些不堪的话落耳中,长玉眉头都未曾动一下。

她垂眸盯着自己被茶水浸湿对的裙裳,面色如常,微微弯腰伸手,把沾在裙摆上的茶叶渣滓一一抖干净。

做完这些,她才抬起头来,微笑着盯着薛长敏道:“八皇姐,瞧你说的。这下辈子的事情,谁能说得好呢?我最不信的,就是下辈子。不管你怎么说,咱们这杜国是去定了。再说了,我不是早提醒过皇姐你了么?但凡什么大话别说在前头,瞧瞧,如今这火可不是烧道自个儿身上了?”

薛长敏捂着心口,咬牙切齿:“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你前时与我争了这么久,到如今你竟然还肯自己站出来和亲?难道前时你在我跟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你难道没瞧见今日正殿之上,安定大皇姐是怎样的面容!?你想拉我下水,就连你自己都不顾了吗?你不要命了!?你真以为到了杜国还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长玉散漫笑了一声,垂眸下来:“管你何事?我不想争了,怎样?在燕国也是等死,在杜国也是等死,左右是死,我懒得争了,如何?到头来不是还有八姐姐陪着我么?去一个不亏,去两个算赚的。八姐姐,往后咱们姐妹二人可要好好互相扶持啊。”

薛长敏不死心,道:“我知道我母妃当年欺压安氏与你良多,可是现在我母妃都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九皇妹,难道你就非要这样记恨于我!?”

长玉静静一笑:“是啊,怎样?八姐姐,既然你与陆淑妃欠我们母女在先,这个时候,也就不要再觉得不服了。淑妃当年如何欺负我母亲,而八姐姐你又是如何两面三刀待我,难道你自己不清楚?我不好过,大家都别好过,八姐姐,以后咱们来日方长,好好相处着才是。”

薛长敏又气又急,想下床来又没力气,只得扬手又抓了一个茶盅子想往长玉的身上砸:“你去死!你这个贱人!”

可手里的茶盅子还没有摔出去,手腕便被人紧紧捉住。

薛长敏赫然一惊抬头,只见长玉已经逼上前来,就坐在她床榻边上,捏着她的手腕,脸上微微笑着。

薛长敏肩头一抖,手里的茶盅子一颤。

长玉捏着她的手腕,另一手蛮横将她手里盛着开水的茶盅子抢过来。

“薛长玉,你!”薛长敏咬牙颤声,瞳孔骤然缩紧。

就见长玉一手端着茶盅子,一手禁锢着薛长敏的手腕,闲闲一笑:“怎么?这么多年了,八皇姐还是这样的脾气么?总是装着一副道貌岸然、端庄贤淑的模样在众人之前,背后若是气恼了,便总拿着我这样的妹妹打骂出气?八皇姐刚才泼我一身茶水了还不算,这会儿又想打我了么?”

薛长敏想甩脱长玉的手,可是力气却又根本没办法与长玉相抗衡。

身后冰翘上前来扳住长玉的肩膀,厉声道:“九帝姬!这儿是坤宁宫里,你快放开八主子!”

长玉微微瞥眸回去,一记冷眼盯着冰翘,“爪子松开。”

冰翘一颤,有些害怕,不由自主仍是将手从长玉的肩膀上挪开了,“……我,我去告诉皇后。”

“你去啊!”长玉骤然高声道。

冰翘刚迈开的步子僵住,就听见长玉一声慢悠悠的笑:“适才殿上若不是我开解,你们八帝姬可就是重罪。蔑视杜国,逃避和亲,魏皇后扒了你家主子的皮还来不及。想去告状,尽管去,没人拦着。”

冰翘不敢动弹了。

长玉端着手里的茶盅子,瞧着薛长敏微笑:“姐姐,妹妹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适才你砸我一杯子,礼尚往来,我还给你。”

薛长敏嘴唇惨白,面无血色,发着抖直往床后蜷缩:“……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长玉沉眉冷眼,“自然是——”

“——哗啦。”

“啊——!!!”

一盅子热茶水直直飞流直下地淋在薛长敏的头上,一瞬将弄得她成了一个落汤鸡一般。

薛长敏尖叫着,头上,脸上,半身衣服上,全湿透了,茶叶渣滓混杂在她的头发上,连带着睫毛上也挂着。

长玉没等她身边的下人冲上来,一步上去,抓着薛长敏的前胸,把她从床里拽出来,一手捏着茶碗直接倒扣在她的头上。

薛长敏惊吓得直打颤,惊叫着像是发狂了一样,仿似下一秒就要咽气下去。

身后的侍女这个时候才敢赶紧冲上来,挤开长玉将长敏护在当中。

她们瞧着长玉的眼神像是瞧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可是当中却没有一个人敢为薛长敏出头了。

薛长敏已然失了陆家与淑妃的庇佑,谁又敢不管不顾为她出头?

长玉探手过去,薛长敏下意识又是往后一缩,像是一只受惊的幼兽,哽咽着哭,梨花带雨。

“九帝姬!够了!够了!”还是薛长敏身边的冰翘大着胆子说了一声。

长玉没理会她,径自伸手将瓜皮帽一样扣在薛长敏头上的茶盅子拿了下来,高高扬起手——

“——当啷!”

一声瓷碗碎裂炸响,如同惊雷敲在薛长敏的头上。

她又是一声惊叫,赶紧往冰翘的怀里缩了缩。

冰翘紧紧搂着薛长敏在怀里,抬头战战兢兢地瞧着长玉,也不敢太大声说话,只低声咬牙道:“九帝姬,做事到此也够了!八帝姬好歹是你的姐姐!不瞧着旁人的脸面,也要看着陛下的面子啊!”

一片狼藉碎在薛长敏床前。

长玉上前一步,一脚踢开跟前的一片碎瓷。

良久,她方才抬头,眉眼里浸着笑容道:“所以啊,八姐姐,当着父皇的面子,往后咱们可必定得好好相处了,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