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了,她惶惶抬眼去瞧长玉,才发觉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
“九帝姬……”让眉强忍着心头的惶恐,扶着一旁的凳子慢慢爬了起来。
长玉抱着怀里的小狗崽没说话,笑盈盈地瞥了一眼脚下散落一地的花生米,“可惜这一盘子花生米了。怎么回事?我不过与你玩笑一句,倒是叫你吓成这个样子?”
让眉不敢瞧长玉的眼睛,只是一味躲开她的眼神,低声道:“奴婢只是一时失手。”
“到底是一时失手,还是……”长玉慢慢抬眸,瞧着让眉,笑意越发的温和,“还是做贼心虚?”
让眉扑棱往前跪下,吓得脸都白了:“奴婢没有!”
长玉抚摸这小狗崽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我再问你一次,让眉,你究竟有没有瞒着我什么事?”
那次让眉回到摘星阁时手里捏着的蛟龙玉佩始终是长玉心里的一个结。薛止与安贵嫔之死有着莫大的联系,而让眉却又始终不肯好好言明自己与薛止的关系。
长玉静静瞧着让眉,暗暗下定了决心。
若是她这次能够老老实实将玉佩的事情说清,念在过往她伺候自己的这段时日上,长玉可以从轻处置。可若是她还是闭口不谈,那也不能怪她薛长玉疑心深重了。
如今在这盛京宫里,她无依无靠,若是再不狠下心一些,只怕自己这一生就毁了。
让眉听闻长玉的问话,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咬着嘴唇,低下了头道:“奴婢……怎敢隐瞒帝姬?奴婢一心为帝姬,绝无二心。”
“这便是你的回答?”长玉静静瞧着她。
让眉没再说话,只是匍匐下去,朝着长玉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又过了很久,长玉才听到她轻声道:“奴婢只想说,奴婢从来没有害过帝姬念头。”
长玉默然良久,终究还是摇头:“你出去吧,这些日子将东西收拾好,准备随驾回京。”
让眉低低称了一声“是”,随后跪直了身子,将地上散落的花生用手收拾干净,捧着果盘退出了屋子,顺手替长玉将屋子的门也掩上了。
长玉瞧着那缓缓关上的门,眼帘渐渐垂下,眼瞳里徒留一片清冷。
*
启程回盛京的那一日,难得见了晴。
骊山行宫宫门前的车马列了冗长的队伍,随行的黄金台禁军浩浩荡荡。
长玉一早就带着燕草让眉前去行宫宫门之前,同着魏皇后此番随行行宫的后宫嫔妃帝女们一同候着明昭帝的御驾过来。
长玉过去得早,宫门前侍候的人倒还不算很多,长玉正预备着过去的时候,后头一列佩剑的禁军越过她身后往前走过去。
长玉带着燕草让眉避开,却见那队禁军往前走过的时候,怀里的搂着的小狗崽突然叫了一声。
长玉正想捂住它嘴,一抬眸,却见那一列禁军队伍当中有一张颇熟悉的面容回转了过来。
陆嚣穿着黄金台禁军的银盔银甲,回眸飞快地朝着长玉的方向眯着眼笑了一下,随即又很快地回过头去,随着禁军统领往前走去了。
长玉站在原地,怔怔瞧着陆嚣离开的方向,半晌垂眸,不自觉地也笑了一声。
身旁燕草低声道:“主子,少时皇后娘娘该过来了,咱们还是赶紧先过去吧。”
“知道了。”长玉收回视线,抱着怀里的小狗朝着宫门下走过去。
骊山行宫宫门之下,薛长敏与薛长忆早已经侯在那里,再往后是一众低位的妃嫔。
长玉将怀里的小狗崽交到燕草的手里,只身上前,朝着她们二人行了一个姐妹之间的常礼,“八皇姐,十一皇妹。”
自临吉殿长玉对魏皇后不敬之后,薛长忆已经许久未曾再搭理过她这位九皇姐了,听见长玉与她行礼,也不吭声,冷着一张脸故意装着没听见一样。
薛长敏站在薛长忆身边,侧眸过去,见薛长忆没有搭理长玉的意思,面容上不禁浮现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也没吭声。
长玉是料到了她二人不会留好脸色给她瞧的,早有了心理准备,于是只行完自己面份上的礼节,便收了礼数,预备带着燕草让眉往后面的地方站。
谁曾想到她转过身,后头薛长忆不冷不淡地声音便传了过来:“我叫你起身了?”
长玉一时身形顿住,却没回头。
薛长敏站在薛长忆的身边,听见这话,眉梢上笑意又深浓了几分,瞧着长玉身影顿在那里,只觉得心里痛快。如今连薛长忆这个嫡女也一同得罪了,看她在这宫里还如何立足得下去。
“九皇妹,十一皇妹可是嫡帝姬,你朝嫡帝姬行礼,嫡帝姬没叫你起身,你怎可擅自起身?你还有没有点规矩?”薛长敏柔声笑着,轻描淡写说了这么一句。
在场人的眼睛一时之间都看向了长玉的方向。
长玉知道,以薛长忆的性格,若是有心叫人难堪定然会不会善罢甘休的,在这个时候与薛长忆较劲,不会有好处。
长玉垂下眼帘,回过身来,又朝着薛长忆的方向问了一次安道:“十一皇妹。”
薛长忆负手瞧着她,这回倒是没装作未听见,却仍然没搭理,只翘着嘴角笑,瞧着长玉就是不叫她起来。
长玉耐着性子,不急不躁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薛长忆没出声,她也就真的未曾动一下。
薛长忆瞧着长玉脸上无什么动容神色,也觉有些无趣。其实她倒不是如何讨厌长玉,只是觉得自己难得与人交好,可是这个人却在临吉殿上对她母后不敬,当真是叫薛长忆觉得自己一腔好心错付了人,遂因此想叫长玉吃点苦头,让她现在在宫门之下当着众人的面出丑难堪。可是没想到,薛长玉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说什么倒还按着乖乖做了。
“算了,别碍本帝姬的眼,后边儿去。”薛长忆冷淡瞧了一眼长玉,便回过眸子不再瞧她。
长玉起了身,不发一言。
薛长敏只觉得不太甘心,不明白薛长忆为何这样轻易就叫长玉回去了,她倒是还想瞧着自己这个九皇妹在众人面前再难堪一阵,于是低声朝着薛长忆道:“十一皇妹……这,上回九皇妹可是当中对皇后娘娘不敬啊。”
薛长忆是个一点就炸的暴脾气,回眸就瞪薛长敏一眼,“我知道!要你管!”说着冷哼一声,眼睛看着别处,话却是对着长玉道,“那日临吉殿里你对我母后的不敬,我都记在心里。如今安氏自戕,已经是罪人,若非是我母后好心,你还能像如今这样安安生生活着?从今往后,再让我瞧着你敢对母后不敬,别怪我不客气!赶紧后边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长玉默然听完薛长忆的一席话,也不答复,只径直往后头走了。
燕草跟在长玉身边,往队伍的后头退过去,低声道:“主子,从前在宫中还有十一帝姬帮您说话,如今十一帝姬这样对您,奴婢只怕将来您回宫之后,日子难过。”
长玉回眸瞧了燕草一眼,安心笑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别怕。”
一开始设法亲近薛长忆,也不过就是为了讨她的欢心,借她靠近李太后,期盼着能靠着她多拉拢太后的心,以此叫母亲和自己能够在宫中多一重保障,叫自己免除上奉贤殿和亲。可是如今母亲安氏已经过身,她亲近讨好薛长忆就成了没有意义的事情,既然没有意义,又何必在意呢?薛长忆对她好坏与否,她都不关心。
来时,她还是宠妃之女,受明昭帝喜爱,高高在上。去的时候,又已经从高处跌下来,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罪妾之女,叫人嫌弃。
瞧着长玉站到人群后头来,身边的人都拿着一众看戏的眼神瞧着她,可长玉只是安然站着接受一切的目光,脊背挺直,一句话也未曾多说。
少时,魏皇后的仪驾过来,众人便只安心候着明昭帝的御驾前来。
只是等了许久,却仍旧未曾见到明昭帝的身影。
魏皇后派去催促的宫女去了好几个,又叫众人好等了许久,行宫远处方才见到明昭帝及薛止等人姗姗来迟的身影。
“……瞧见没,陛下身边那个狐媚东西!”
“瞧见了,下作玩意儿!皇后娘娘还在这儿,她也敢坐在陛下身边?”
长玉听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地说话声,仰脸朝着明昭帝来的方向看过去,但见不远处一列玉龙府的人伴着御驾前来。
御驾之上,明昭帝搂着发髻散乱的郑小宛,二人高声大笑着,全然不顾身边还有薛止等皇子随侍,自顾自地调笑着。
“听说这些日子,陛下就独宠这郑氏一人,郑氏说什么,陛下就做什么!也不知那狐狸精究竟是施了什么法,把陛下迷得五迷三道的!连今日回宫的吉时都耽搁了!”
“原本以为走了个安氏,陛下到底还能多去旁人处一些,只是没想到如今又来了个郑氏!”
“从前安氏在的时候,陛下的眼睛里好歹还能看到旁人,如今换了这郑氏,陛下眼睛里竟是容不下别的了!我瞧那郑氏的长相就是个妖妃,这样的人怎能长久留在陛下身边……”
长玉的耳边飘过身后宫妃们低声不甘的议论。
她的视线飘远,落在御驾上柔弱无骨依附在明昭帝胸前娇笑的郑小宛身上,突然之间,心头上竟有一种悲从中来涌上。
早该知道,她那个所谓的父皇,根本就是个无心的人。只可怜,自己的生母把一声都葬送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长玉暗暗攥紧了手,在明昭帝的御驾前来的一刹那,压着心底的悲愤,随着众人一道伏跪了下去,朝着皇帝磕头问安。
明昭帝在众人的朝拜之下登上御车。
等到皇帝登车之后,魏皇后等方才起身。
郑小宛朝着魏皇后拜了拜,正准备往明昭帝的车马处走,却被魏皇后微笑着叫住了。
“郑美人。”魏皇后道。
郑小宛听闻魏皇后的话,回眸过来,娇艳笑着朝她福了福身:“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妾身还等着上陛下的车侍候陛下呢。”
魏皇后身边的宫妃们早已经不满于郑小宛这些时候的独宠,冷言:“郑美人,你这是对皇后娘娘说话的方式么?”
郑小宛没回话,甚至根本没理会魏皇后身边的那个妃嫔,只笑笑道:“皇后娘娘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慢着。”趁着郑小宛站直身子的片刻,魏皇后笑道,“今日回宫的时辰是算好了的,怎么郑美人伺候陛下却也不懂个规矩?今日误了启程的吉时,只怕到时候太后娘娘知道了,不好交代。”
郑小宛却笑道:“臣妾伺候陛下,自然只能听从陛下的圣旨。皇后娘娘,臣妾遵从陛下圣旨难道也有错么?还是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臣妾不该听从陛下的话?”
“大胆郑美人!胆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魏皇后身边竹姑立即呵斥道。
郑小宛不急不忙,眉眼舒然一笑:“臣妾不敢。”说着,盈盈朝魏皇后跪下。
正当这个时候,远处侯在明昭帝身边的内侍如意匆匆跑过来,冲着魏皇后一个躬身:“皇后娘娘,陛下那边叫郑美人过去呢……您?”
魏皇后抬眼,淡淡瞧了一眼如意。
如意有些汗颜,讪笑着道:“娘娘……”
魏皇后收回目光,端袖柔和一笑:“既然陛下传话,郑美人你便赶紧过去伺候着吧。吉时已经耽误,得赶紧启程才是。”
郑小宛扬起脸,姣美的眉目笑意盈然:“臣妾遵旨。”话毕,她便回身朝着明昭帝的御车走去。
“皇后娘娘,这郑氏如此嚣张,您怎能放她继续这样?”
“是呀皇后娘娘,如今这郑氏才不过是个美人,得宠也不过才这些日子,就敢当着您的面说这些话,若是继续放任不管,将来还不知道她要把后宫祸乱成什么样子!”
周身的妃嫔们愤愤不甘地说着,魏皇后却一言不发,面容上笑容依旧:“都上车吧。”
魏皇后登车,其余的人也只好散了。
长玉在人群最后,遥遥看了一眼远处明昭帝的车,才回头对着燕草道:“我们也走吧。”
燕草点点头,赶紧带着让眉一同跟上。
内务府的人最是会看人眼色,如今长玉失宠,给她的备的车马自然也不如来时的好。小小的一辆马车,就混在一众宫妃的队伍当中。
燕草跟在车外,为长玉不平道:“内务府的那帮人也太欺负人了,就用这么一辆破车打发您!这又破又小的,要您怎么忍到盛京里!?”
长玉登车归座,抱着怀里的小狗崽笑道:“你又不是头回才知道内务府那帮人的本性?气什么?回了盛京再说。”
听长玉这样说,燕草也只好住嘴,跟着队伍启程往骊山行宫的宫外走。
走了一阵路,长玉原想闭目养神,却听见后面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追上来,最后方才听见窗外燕草惊喜地声音:“世子怎么来了?”
长玉一听这句话,立马撩开了一旁车窗上的垂帘,一抬眼,正见身边陆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与她的车并行在一起。
“陆嚣?”长玉蹙眉瞧着他,“你怎么来了?”
燕草很识相地往后退了几步,跟到了长玉的车后。
陆嚣一身银甲,骑在马上倒是很有几分少年风发的意气,他垂眸瞧着车里的长玉,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值守到这儿。”
长玉才不信他鬼话,上下打量他一眼,反问:“可能吗?”
陆嚣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长玉拆穿他的话,“我怕你无聊还不成?”
长玉这才笑了一声,扬眉去看他:“你老老实实与我说话不成?总是骗人,偏生又还不会骗人。你悄悄到这儿来,若是被你们领头的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陆嚣这人总是不善于撒谎,每回说谎就脸红,要不然就是摸鼻子抓头,心眼实诚得很。
“我是抚南侯的儿子,禁军里谁敢管我?再说了,原先值守在这儿的人也拿了我的银子,他不说,谁能知道我换到这儿来了?”陆嚣觉得面上无光,便振振有词地朝长玉道。
长玉瞧着高头大马上桌甲负剑的少年郎,虽说不过十五六岁光景,可却已经有了男子挺拔身形的雏形,手挽着缰绳笔直一道利落身影高高坐在马上,却是一道好看的风姿。
陆嚣察觉到长玉目光,回过头来不自在地瞧着她,“看……看着我做什么?”
长玉想了一想,坦然瞧着陆嚣道:“看着抚南侯世子少年鲜衣怒马,该是在疆场上纵马建功立业的人,委身在这宫廷禁军当中,真真是屈才了。”
陆嚣一听这话,耳根上刷的一下红透了,梗着脖子低声道:“我乐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就乐意在宫里当个禁军,禁军不好么?禁军还管饭呢!”
长玉差点儿笑出声,咳嗽了一声,忍下笑道:“你来当禁军,就为了禁军管的这几餐饭?”
陆嚣瞧她一眼,闷闷不乐嘀咕道:“我来当禁军为了什么,九帝姬管得着么?”
“呆子。”长玉终是没忍住,瞧着陆嚣,低低笑骂了一句。
陆嚣倒是被她弄得没头没脑的,皱着眉道:“你说谁呆子?”
长玉面容带笑,将怀里的小狗崽抱起来。
小狗崽一双小爪子搭在窗上,小脑袋歪着,眼睛忽闪忽闪瞧着陆嚣。
陆嚣也微微歪着头瞧着小狗崽。
长玉戳了戳狗头,对着陆嚣微微一笑,“我说它叫呆子。”
作者有话要说:陆嚣:我来当禁军,为了靠近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