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的车马还未至慈宁宫前时,魏皇后便领着众人在前殿伏跪等候。
长玉并肩在长忆身边,恭敬俯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
过了一阵子,外殿远处传来车轮碾压在青石板上的隆隆声,再然后,殿外开始传来宫人行走的窸窣脚步响动。
长玉屏息凝神伏跪着,听见一片寂静当中,宫眷们的最前首处,魏皇后那恭敬得几乎有些一板一眼的话音。
“——儿臣,携盛京宫众妃嫔皇子在此,恭迎太后回宫,太后娘娘千岁。”
魏皇后话音落下,紧接着便是殿中众人浩浩荡荡的问安声。
长玉伏跪在地,余光从擦得一尘不染的地板上,瞥见簇拥在宫人当中一袭深色的背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听见前头传来太监一声尖锐的——
“——起。”
长玉闻言,按着礼仪再一拜,方跟着身旁的薛长忆一同起身。
先是跪在门前的魏皇后率先折身,往正殿阶下走。
待皇后动身,旁的妃子帝女们便也按照位序一一转身,朝着殿内走。
薛长忆站在长玉的身边,轻声拉了她一把:“走,九姐姐,咱们跟着母后一块儿。”
长玉来不及分说,便随着薛长忆跻身上前,越过几个妃子,跟在魏皇后与李贤妃的身后。
透过重重人影,长玉不动声色之间抬眸,眼神轻描淡写地越过了身前的贤妃,飞快瞟了一眼高台之上已经落座的老人。
穿着一袭素色的深衣,头上没有绾后妃们时兴的高髻,只是简单地盘了一圈,鬓边也无什么贵重首饰,唯一的装点不过是一根嵌金的墨玉簪子。
若单看装饰,根本就不像一位深宫妇人,倒似平常富贵人家的普通老太太。
可这般清素装扮坐在那里,气势却丝毫不减,直直将下面一众金簪玉穗、锦缎加身的后妃们全压了下来。
魏皇后与李贤妃停在了太后阶下。
太后也未曾抬眸看她们一眼,只是自顾自接了身旁老嬷嬷手里的茶盅子,撂开杯盖垂眸轻嗅了一下。
魏皇后欠了欠身:“母后回宫匆忙,许多事情儿臣都是昨夜连夜着人打点的,若有何处欠缺了礼数,还请母后容量指点。”
太后捧着杯子,垂眸,一言不发呷了口茶。
“母后?”见太后未曾回话,魏皇后的话音之间也多了一丝谨慎。
半晌不闻太后回话,慈宁宫当中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长玉暗暗抬眸,往前看过去。
恰好,身前李贤妃就在这个时候起了身。
李贤妃朝着太后处欠了欠身,随后便提裙上前,往着太后身侧的香炉鼎上走过去。
魏皇后的眼睛死死锁着李贤妃的动作。
但见李贤妃接过香箸,揭开小香炉,将里面燃着对的熏香一一扑灭。
李贤妃灭掉香炉当中的熏香,才朝着太后拜了拜,恭顺退下来,立在了魏皇后的身后侧。
魏皇后脸上的神色一时惶恐,立即朝着太后欠身,:“是儿臣疏忽,一时之间竟忘了母后素来厌恶熏香!还请母后恕罪!”
太后垂眸品茶,对魏皇后的话置若罔闻。
李贤妃垂眸:“这香原也是安神的香料,皇后娘娘想来是思虑着您回宫疲累,一时疏忽了。”她朝着太后欠了欠身,“姑母明鉴。”
李太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盅,瞟了一眼座下的后妃二人。
“行了,都起来,一鼎香罢了。”李太后说话的声音缓缓传来,透着一种老人特有的宁和沉静。
魏皇后方觉舒了一口气,脸上神色和缓了一些,又朝着太后欠了欠身,道,“是儿臣身边的人一时疏忽了。”
李太后缓缓“唔”了一声,方转眸,瞧着李贤妃道:“贤妃,这茶替哀家另沏一壶来,味道不对。”
魏皇后神色有些如履薄冰,立即抢声:“母后,是儿臣未曾小心吩咐,还是儿臣替母后来沏吧。”
“不必,贤妃沏茶宫中一绝。你去,倒是不一定能沏出那味道。”李太后轻描淡写之间,便驳了皇后的面子。
一时众宫人都瞧着皇后没脸,无人敢上前说话。
贤妃开口,垂眸静静道:“娘娘还是留在殿上侍候太后吧,这样的粗事,妾身来做便可。您是皇后,不该动手这些事情。”
李贤妃留了台阶给魏皇后下。
魏皇后的脸色不好看,此刻见这台阶摆在眼前,也只好顺着下了。
“那,儿臣在殿上侍候您。”魏皇后朝着李太后拜了拜。
贤妃起身告退,跟着李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望着后殿过去了。
李太后的眼睛飘向阶下,半晌淡声问道:“如意?”
薛长忆听闻李太后唤自己小名,立马朝着她拜了一拜,笑盈盈道:“祖母!孙女在这儿呢。”
李太后骤然悠悠缓缓慈爱笑了一声,“来,如意,上祖母这儿来。”
长玉跪在长忆身边,听着身旁长忆簌簌起身,垂眸眉目沉静,等着一个可以说话的时机。
比起母亲此刻的拘束,薛长忆与李太后之间倒是一派祖孙的亲热。
薛长忆一上去便缠着李太后的胳膊乖乖笑:“皇祖母。”
李太后捧着薛长忆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左右瞧了瞧,忧心道:“如今可好了?昨晚皇祖母听着你不好,真是要急死了!祖母早说了,乖乖地跟着祖母一同回宫,偏生你淘气,非要自己先回来!下回可不许不听祖母的话了,知道吗?”
太后一番话下来,又是嗔怪又是疼爱,倒是叫座下别的皇子帝女都有些眼红起来。
薛长忆天之骄女,拖着太后的手软着声撒娇:“孙女想母后了嘛!”
李太后轻点她眉心一下,故意装恼:“和皇祖母在一块不好呀?可不许想母后了!”
薛长忆搀着太后的胳膊撒娇,魏皇后的眼帘里却浮现一片惶恐:“是儿臣没有看顾好如意,叫母后忧心了。”
李太后抚了抚薛长忆的额发,眸子才淡淡眄过来,瞧着魏皇后:“说吧,如意犯病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皇后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骤然之间,却听闻身后急急传来一声话语声。
“——孙女来迟了,还望皇祖母容量!”
慈宁宫正殿之下,众人的眼神顿时循声望去。
长玉回眸,却见薛长敏匆匆从外殿小跑着进来,惶惶跪在殿中,朝着李太后俯首跪下磕了一个头。
薛长忆搀着李太后的手顿时一僵,瞧着薛长敏的眼睛里,眼神渐冷。
李太后瞧着突然之间闯进殿中的薛长敏,脸上神色漠然。
倒是魏皇后先站起了身,不悦回眸道:“八帝姬是怎么回事?昨夜本宫不是再三交代了,今晨慈宁宫请安万不可迟了么?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长敏……长敏。”薛长敏显然是匆忙赶来的,鬓角上还散落着几缕没来得及别上去的发丝。
她一张潮红的脸上层层冷汗,少时,才伏跪下去,道:“……一时路上不小心湿了衣衫,怕在皇祖母面前失仪,遂回去换了一身衣服,这会儿方才迟了。”
李太后不咸不淡瞧了她一眼,“没点规矩。”
薛长敏的脸在李太后这句话的话音尾巴里刷一下白了,她惶惶跪下:“皇祖母,孙女不是有意的……”
薛长忆倚靠着太后,厌恶瞧着阶下的薛长敏:“皇祖母先时不是问孙女如何病的么?也没别的,左不过是叫八皇姐气病了。”
长玉听着,垂眸忍不住暗暗笑了一声。
薛长忆倒真是个睚眦必报的,薛长敏栽她这么个不讲理的人手里,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薛长敏的手攥紧着,惶惶扬起脸:“不、不是……”
薛长忆却根本不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只委屈着朝李太后把昨日栗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李太后听。
末了,却又转头回来,瞧了一眼阶下俯首跪着的长玉,笑道:“不过,多亏了九姐姐替孙女找猫,叫栗子没什么大碍,这才叫孙女放心下来。”
魏皇后瞥了薛长忆一眼,声音沉沉:“好了,如意,不要在你皇祖母跟前胡说。你八皇姐送猫给你,原也是一番好意。”
薛长忆偏生不听魏皇后的,不悦道:“原本就是事实,难不成儿臣还跟皇祖母说谎不成?皇祖母,就是为着八皇姐这猫伤了孙女的栗子,孙女一时着急,才又犯了病的。要不是九姐姐给孙女找栗子……”
魏皇后沉着脸,还想再训诫薛长忆几句,却叫李太后打断了。
李太后的声音淡淡的:“皇后,如意受了委屈,你还不叫她说出实情,这是什么道理?”
魏皇后立时把喉咙里原来的话压了回去,朝着太后欠身,恭顺道:“儿臣知道了……”
李太后抚着长忆的手,声音轻飘飘的:“你知道,哀家也知道。皇后,哀家离宫这些时候,宫里的动静,只怕不只是如意话中说的这寥寥几句吧?即使不过是她们姊妹中间的几句冲突,皇后也准备捂着哀家的耳朵,不叫哀家得知么?”
“儿臣绝无此意!”魏皇后骤然一惊,惶惶便跪下。
李太后转眸过去,瞧着薛长忆:“如意,你说,谁给你寻的猫?”
“回皇祖母的话,是九姐姐长玉。”薛长忆道,“皇祖母可要赏一赏九姐姐?”
长玉听闻到薛长忆提起自己,心下掐算着时机合情合理,遂往前挪了几步,朝着李太后拜了拜,“孙女长玉,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福寿安康,万寿延年。”
礼毕,长玉方抬首,一举一动之间都小心拿捏着分寸礼数。
仰脸望去,正见李太后目光静静深深瞧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家里老人半夜不睡把家里搞得一团糟,几乎一晚没合眼,今天白天也在忙家里老人,这会儿实在没有力气撑着交代清楚这一节的剧情点了,实在不好意思大家,原谅我今天整个人状态真的不太好~
Ps.碧丝的事情马上会有交代,我不会这么后妈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