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殿上顺势乱作一团,明昭帝径直从玉阶上冲了下来,“爱妃!”
陆淑妃望着面前不远处那一滩血,怔了好半晌,才急急冲上去拉住明昭帝:“陛下!臣妾不是有意的!臣妾只是一时失手……”
“滚!!”明昭帝大吼一声,挥手就将陆淑妃推倒在一旁。
陆淑妃整个人狼狈不堪倒在殿下,惶惶伸手还欲辩解:“臣妾……!”
薛长敏面色发白,来不及多想就扑上去将陆淑妃拉住,低声道:“母妃,先别说了!”
明昭帝一把将倒在柱子下的安婕妤拦腰横抱起,急冲冲往着坤宁宫后殿的方向走。
长玉只觉得眼前发白,双腿都几乎不能站稳,一直到碧丝搀了她一把,才稍稍清醒过来一些,赶紧跟着明昭帝身后往着内殿冲进去。
一时的变故众人都未曾料到,坤宁宫当中所有人都慌了手脚。
魏皇后转眸见皇帝等已经先入了内殿,方站起身来,冷眼瞧着阶下陆淑妃母女,扬手直指厉声呵斥:“淑妃,十九皇子一事尚未理个清明,你就胆敢当着陛下的面戕害宫中妃嫔!你好大的胆子!”
兰姑从内殿跑出来,满头大汗:“皇后娘娘!不好了,安婕妤头上的血一直止不住!如今整个人已经昏过去了……陛下雷霆震怒,着人赶紧叫太医院的人过来……”
陆淑妃惶惶盯着魏皇后,慌乱当中她突然回忆起适才自己推安婕妤的那一下:“……不对啊,怎么可能呢?我刚刚不过就是轻推了一下,如何至于就……不可能的,不应该啊……”
魏皇后面色还算镇定,淡淡瞥了一眼阶下的陆淑妃:“究竟是故意还是有意,你等着安婕妤清醒过来,再由陛下判定吧!竹姑,你着人在前殿瞧着淑妃娘娘,在陛下未有下令之前,不许她踏出坤宁宫正殿一步!”
魏皇后话音落,便转身也进了后殿当中,只留着竹姑与坤宁宫一众下人在前殿盯着陆淑妃。
陆淑妃心乱如麻,她垂眸飞快在脑海里回想着适才的画面,喃喃道:“不应该……不可能的。”骤然,她眼睛望人声喧杂的后殿,一时之间眼中恨意徒增,“她是故意的!她是自己撞上去的!”
菊姑适时按住了陆淑妃的手,压着声音低低劝解:“娘娘,您先冷静冷静。”
竹姑站在跟前,一张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垂眸瞧着淑妃道:“娘娘,您先安生着些吧。今日您在殿中一通指责安婕妤谋害十九皇子,可这辩驳来去,却也未能得个水落石出的结果。安婕妤是否蓄意谋害十九皇子未可知,但您在陛下面前亲手戕害宠妃这事,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与其有这个力气再为自己争辩,惹陛下生厌,倒是不如先闭上嘴,少说一句话,少丢一条命。”
陆淑妃双眼恨恨盯着竹姑:“安婕妤那样软弱不堪的人,能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决心?本宫只忧心,她背后另有高人指点。”
竹姑看着陆淑妃弯唇一笑,不再说话。
后殿当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安婕妤被安置在后殿西侧间的暖阁当中,一圈人围在附近,气氛凝重之极。
明昭帝坐在床边,握着安婕妤那只冰冷的手,回眸眼神当中已经有了杀意:“皇后怎么叫的人!怎么都这个时候了,太医院的人还不过来!?”
魏皇后扑通一声跪下,连带着身后乌泱泱的妃嫔们一同。
“陛下恕罪!臣妾身边的兰姑已经派人跑着过去了,想来立马就会到。安婕妤吉人天相,自然不会有事的,但还请陛下保重龙体,莫要忧思!”
“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众妃嫔紧跟在魏皇后身后磕头。
明昭帝的脸上弥漫着翻滚阴云,恐惧的暴怒就隐藏在平静阴鸷的神情之下,他回眸,瞥了一眼魏皇后:“若是朕再数五个数,他们那群废物还没来得及到坤宁宫当中,皇后身边过去传话的人,并着那一帮庸才,在替安婕妤诊治完之后,可以不用要脑袋了。”
魏皇后脸色僵硬,却也只能伏跪下去,颤声应了一句“是”。
长玉跪在明昭帝脚边,扬起脸来,一双通红的眼眶里死死憋着眼泪。
她攥紧了手,尖锐的指甲刺进肉里,沉声道:“父皇心疼安婕妤,可安婕妤是个善质之人,万万瞧不得不相干的人平白受罪,长玉替安婕妤请父皇皇恩,只求父皇严惩今日把安婕妤害成这样的始作俑者。”长玉咬着牙伏跪下去,冲着明昭帝磕了一个头,红着双眼高声道,“陆淑妃无缘指责陷害安婕妤,又故意失手伤安婕妤在坤宁宫殿下!如此嚣张做派,恳请父皇念在安婕妤伴驾情分之上,严惩淑妃以告诫后宫!!”
明昭帝回眸,淡淡瞧了长玉一眼,又方才去看魏皇后,冷声问道:“那个贱妇呢?”
“臣妾已经叫人在前殿看着她,等安婕妤苏醒之后,请陛下处置定论。”魏皇后连忙俯首道。
明昭帝那双狭长的眼帘当中浮现起阴霾之色:“朕宠她这么些年,也难免有些厌倦了……”
长玉叩首在地上,听闻明昭帝这一席话,眼睛里泛起一丝快意。
“不必等安婕妤苏醒了,把那个贱妇拉下去,重责六十大板。”明昭帝冷声道。
魏皇后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微微愣了一下,半晌,脸上神色变得有些惶惶,跪身爬上前道:“陛下……淑妃为抚南侯之妹,虽说,她这些年明里暗里是嚣张了一些,今日又污蔑戕害宫妃,陛下若是就这样责罚于她,抚南侯陆氏一族的脸面上到底不好看。何况……何况淑妃产子不久,抚南侯也才为陛下立下军功,这……”
明昭帝回眸冷眼瞧着魏皇后,嗤笑一声:“朕为天下之主,陆家不过是朕养在身边的看门狗,为朕守住关北是理所应当,怎么,听皇后这话,难道朕九五之尊还要受区区一条狗的胁迫?”
魏皇后连忙低声:“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朕就是看在陆家这些狗奴才还算忠心的份上,给他们一族几个好脸色。可朕给他们好脸色,不是叫他们可以恣意妄为爬到朕的头上,左右朕的言行喜好的!朕是太阳,是万民所向!除了朕自己,无人可以左右朕的心意!太阳想做什么,万民只有臣服!!”
明昭帝厉声之下,宫室当中众人都再无人敢言。唯有长玉,扬起脸来朝着明昭帝一下,右侧眉梢下的那颗朱砂痣也跟着曳曳而动,“父皇圣明!”
明昭帝循声转眸过来,瞧着脚边的长玉,伸手抚了一抚她眉下那颗痣,沉静道:“想不到朕这么多子女当中,倒是你最随了朕的性子。”说着抬手,瞧着魏皇后冷声,“去吧。”
魏皇后抬眸,不动声色道:“臣妾……谨遵陛下旨意。”说着回首,冲着身边的小太监们扬声道,“将陆淑妃和她身边的宫人拖下去!”
长玉抬起眼,顺着宫人离开的方向看过去,眼里恨意徒增。
皇帝盛怒之下,所有的宫妃都只敢瑟瑟垂头,恨不得将头埋进地下。而众人之间,却唯独只有随侍在末尾的郑小宛,悄声在众人静默之间抬起头,回眸瞥向领命杖责淑妃的宫人。
就在那一群宫人即将退出内殿之时,郑小宛回过头来,俯首下去,将脸上所有的神色都收揽入心中,在一片静谧当中柔声喊了一句:“陛下。”
那一声“陛下”回荡在广阔静谧的侧殿当中,声音如同昆山玉碎,又如同溪水清泠,混着殿里烧得正浓的檀香味道,一直撞进所有人的心中。
长玉悄声抬眸,不动声色地瞥过眼睛,循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却见一个素丽宫装的小宫妃从众妃末尾处起身往前上来了,垂着头,婷婷袅袅,就这么立在了离明昭帝三五步开外的地方。
她垂着头径直跪下,叫人看不清她的脸。
俯首跪拜之间,只叫人瞧见她那一折松松衣襟当中露出的雪白得令人遐想的脖颈、那乌黑得如同檀木般的鬓角,以及一双柔嫩微翘如同兰花瓣似的纤纤玉手。
甫她一靠近,长玉的鼻尖便飘过一阵浓烈香艳得几乎带有攻击性的香味。
明昭帝冷眼瞧着她,不置一词。
她却不急不忙,伏跪在地,将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用着柔婉莺啼的生音说道:“太医院的太医尚未来到,可是婕妤的伤却耽误不得。臣妾不才,居深闺当中时,曾经随着老大夫学过几年望闻问切,想来可以先为婕妤诊断一二,方不耽误了诊治时间,以免使婕妤从今以后又多添伤痛在身。”
明昭帝目光里有些迟疑,可转眸瞧着安婕妤头上血流如注的伤口,还是道:“那你赶紧先为安婕妤疗伤,若是止住了安婕妤的伤口,朕重重有赏。”
郑小宛俯首道:“是。”
这话说完,她便缓缓起身,垂眸扬起脸来。
随着她缓缓抬首的动作,明昭帝脸上的神色开始复杂起来,渐渐的,最后竟然变成一种恍惚的呆滞。
长玉瞧着郑小宛的那张脸,一时之间,心脏也不由得骤停一拍。
那张脸,媚色横流。
而后缓缓的,美人睫羽如蝴蝶展翅,轻轻一抬,那双沉黑静谧眼眸里,眸光潋滟而出。
郑小宛瞧着明昭帝,微微的笑了一声,瞳孔里娇色难掩,水光潋滟。顿时,她眼下的那颗泪痣也跟着翩跹曼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