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淑妃一听这话立时尖声:“有这等事!?”
坤宁宫正殿上一时气氛阴沉。
吉祥小心翼翼瞧着明昭帝的脸色,低声:“陛下……这事,奴才只怕觉得其中有蹊跷……”
陆淑妃立马道:“有什么好蹊跷的?这宫婢是贴身跟在九帝姬与安婕妤身边服侍的人,如今主子犯下这样的罪过,她生怕受连累,自然想要急着撇脱!”她转眸,红着眼瞧着长玉的脸,咬牙道,“九帝姬,你年纪尚小,这等恶毒之事本宫也难信是你做出的,这背后定然还有别的主使!”
明昭帝神色恹恹没有说话,倒是魏皇后切切瞧着长玉:“九帝姬,你是第一个瞧见福娘尸身的,在此之前你可还瞧见什么人不曾?若是瞧见了,细细说来与陛下,别不明不白受了冤枉。”
长玉的指尖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尽量镇定下来。
适才陆淑妃和菊姑沆瀣一气一通发难,字字句句虽说明面上都是冲着自己,可实际暗中每一支箭指向的皆为安婕妤和李贤妃。
淑妃不是冲着她来的,是要拉下她背后的安婕妤,顺带再拖李贤妃一同下水。
长玉眉目沉静,往前走了一步,朝着魏皇后的方向拜了一拜:“回皇后你娘娘的话。长玉碰巧看见福娘尸身的时候,不过是在帮十一妹妹寻栗子。看见福娘尸身之时,长玉也颇受惊吓,等清醒过来的时候便赶紧吩咐了身边的人过来坤宁宫请示您。只是长玉的人前脚还没走出御花园,菊姑姑后脚便将长玉堵在了御花园。”
“你说谎!”
长玉的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道女子说话的声音。
长玉攥紧了双手,回眸瞧着坤宁宫殿外急急前来的不速之客。
薛长敏带着人,匆匆从殿门外飞身进来,急急伏跪在凤座阶下,朝着明昭帝和魏皇后叩首,方跪直身子,回眸盯着长玉,“你一定在撒谎。”
“八帝姬,你怎么也来了?”魏皇后有些讶异,“先起来回话。”
薛长敏回过头来,朝着皇帝皇后复又一拜,方谢恩起身,急忙慌道:“长敏帮着十一皇妹在御花园寻栗子,这会儿身边的人才寻过来告知长敏十九皇弟遭人谋害的消息,长敏心急,便匆匆过来了。”
魏皇后瞧着薛长敏,眼神淡淡的,嘴上却勾起笑容:“倒是难为你这个做姐姐的了,又是替妹妹寻猫,又是替弟弟忧心。”
薛长敏听魏皇后这话有些心虚,只应了一声:“长敏应该的。”
陆淑妃瞧着薛长敏:“八帝姬,你一进来便一口咬定九帝姬在撒谎,可有缘故?事关你十九皇弟,此事也不要平白诬陷了好人。”
长玉不动声色,抬眸瞧着薛长敏:“八皇姐,妹妹话语当中究竟何处说谎了?话说回来,今夜若非是你送十一皇妹的那只白猫将栗子弄伤,使得栗子不见踪影,十一皇妹怎会被气得咳疾复发?妹妹又何至于这样大晚上的满御花园跑,替八皇姐您寻猫?若非这一桩,妹妹今夜倒也不必受那脏东西污了眼睛。”
薛长敏既然要咬住她不放,长玉便干脆当着魏皇后的面再把薛长敏干的好事抖一遍,谁也别放过谁的错处。
一时薛长敏的脸色有些难看,倒是陆淑妃先回过神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薛长敏:“八帝姬别乱了神,好好替九帝姬把话说明白才是。”
薛长敏这才如梦初醒,一双眼睛定定瞧着长玉:“我倒是生疑,九皇妹,为何当时我邀你一同替十一皇妹寻猫的时候,你口口生生说不去,背地这会儿,却又自己过去御花园里?寻猫这事儿,莫不成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得背着人悄悄做?还是说,我邀九皇妹寻猫那一阵,九皇妹有别的事情要干?在御花园叫菊姑姑抓了个正着后,又假借着寻猫的由头推脱?”
“桃儿一口咬定九帝姬母女算计十九皇子,这会子臣妾又听八帝姬这一番话,心中难免疑惑。九帝姬找个猫为何还有偷偷摸摸的?”陆淑妃的眼眸侧过来,越过长玉,定定看向长玉身后的安婕妤与李贤妃,“还是说当时,九帝姬是受人之托,赶着替人灭口,或是确定福娘是否已经服毒自尽?福娘既然肯做出谋害皇子这样罪不容诛的事情,定然是先得了她背后主使的许诺或是赏金……那么,咱们就该细细想想,九帝姬年少定然无此信誉与财力,而除九帝姬之外,谁能有这个本事,唆使得福娘以身犯险呢?”
明昭帝阴沉瞧着陆淑妃:“淑妃,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
陆淑妃朝着皇帝一拜:“陛下,臣妾斗胆往后猜测。此事恐怕不止安婕妤有嫌疑,连贤妃也不甚清白!事关皇嗣,还请陛下万万莫要放过一丝疑点!”
陆淑妃一张口便咬了一位宠妃与一位高位嫔妃,一时坤宁殿里,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李贤妃静静听着陆淑妃说完,上前一步,朝着皇帝欠了欠身,方抬眸瞧着淑妃道冷声道:“十九皇子受伤,淑妃爱子心切本宫可以理解,淑妃疼惜儿子归疼惜儿子,可淑妃也别伤心糊涂了,无凭无据地造谣全凭一张嘴?”
淑妃立即梗着脖子厉声辩驳:“贤妃难道清白么?本宫也不怕丢脸,咱们有什么话当着陛下的面明说!满宫里谁人不知你我二人不合?偏生前时皇后娘娘病中,你代掌凤印,三日里有两日的借着由头往昭阳宫里塞人?前时是那几个小丫头,后来又扔进来一个福娘?这些日子,你处处维护着安婕妤与九帝姬,私下来往不清不楚!而这福娘自进我昭阳宫之日起便不是个安生的,今日又胆敢做下着谋害皇嗣的滔天罪事,本宫也不得不怀疑,此事背后究竟有无你贤妃掺手在其中!?”
长玉在一旁静静听着,半晌才开口慢声道:“淑妃娘娘口口声声是贤妃娘娘与安婕妤勾结毒害十九皇弟,可娘娘的说法未免大太牵强了吧?贤妃娘娘与淑妃娘娘您同为四夫人之位,且有早已经成年的三皇兄傍身左右,贤妃娘娘为何要想不开去对十九皇弟下毒手?毒害了比三皇兄年幼二十来岁的十九皇弟,贤妃娘娘又能得到什么?且淑妃娘娘说贤妃娘娘与安婕妤等私交甚密,长玉听着更觉得可笑。皇后娘娘病中之时,贤妃代替执掌凤印,彼时长玉与安婕妤无宠,在甘泉宫受尽欺凌冷落,若非是贤妃娘娘施以援手,只恐怕今朝安婕妤便不能随侍父皇左右。难道贤妃代替皇后娘娘施惠后宫妃嫔这样的事落在淑妃娘娘眼中,就是见不得光的筹谋算计?”
她往上前行一步,立在李贤妃身边,仰首瞧着明昭帝,“父皇,长玉也有疑惑。”
“说。”明昭帝沉沉道。
长玉欠了欠身道:“刚才殿外的桃儿,是安婕妤承宠之后才从外调过来的婢子,宫中人事调动繁杂,这桃儿的底细长玉也不知,不过区区侍奉了长玉一些日子,就一口咬定是长玉和安婕妤指使福娘毒害十九皇弟。父皇设想,如若这桃儿真知晓了安婕妤等设计毒害十九皇弟,此刻淑妃娘娘无人证物证,根本只是心口瞎猜罢了,桃儿为何就害怕到如此境地,要急着跳出来一头撞死在坤宁宫外?且死前还咬着安婕妤与长玉不放?这岂不是自己将凶手的帽子扣在了主子头上?何况今日若真查证了背后主谋为安婕妤等,她为甘泉宫内宫人,谋害皇子这等重罪,岂不是要连累她一同诛九族?她既要急着让主子认下这罪名,便定然是有了后退的路,如此,难道就没可能有人在背后事先收买了她?想要借着她的死,按着安婕妤和贤妃娘娘的头下去认罪?”
“笑话!九帝姬的意思是,这事反过来还是本宫先在背后做了手脚,害了自己的儿子?又借着自己的儿子来对付安婕妤与贤妃?”陆淑妃扬眉冷笑一声,“再怎么说,福娘原先便是安婕妤宫里的人,从前同着安婕妤做奴婢时,就是多好的姐妹。如今安婕妤得宠,势头都要越过本宫去,此时福娘替她做事,岂不是有天大的好处?”
长玉回眸,瞥了一眼身后的碧丝,才又瞧着陆淑妃道:“若是按着淑妃娘娘的话来讲,一个奴才服侍过哪宫的主子,便都与哪宫主子这样亲近,长玉倒也想多说一句。长玉身边最亲近的两个贴身宫女燕草和碧丝,当初也都是淑妃娘娘从自己的昭阳宫里支出来的。这样说来,燕草和碧丝原该与淑妃娘娘更亲近些才是。只是为何,如今淑妃娘娘这个旧主指责新主,她们怎么却也不为旧主多说一句话?”
陆淑妃冷笑了一声:“本宫宫里出来的人,自然是懂规矩的。”
“那满宫里便只有淑妃娘娘的宫里人方是懂规矩?娘娘的人出了昭阳宫便与昭阳宫无关,那安婕妤的人出了甘泉宫,自然也再与甘泉宫无瓜葛。”长玉接着陆淑妃的话,“娘娘不觉得,就只咬着福娘与安婕妤的旧主仆关系,一口就定下十九皇弟的死必然与安婕妤相关联,这不是太牵强?长玉说句不好听的话,淑妃娘娘别见怪,今日十九皇弟遭此毒手,也是淑妃娘娘自己埋下的因果。”
“九帝姬,你们自己不明不白的,反倒是指责起本宫来了?”陆淑妃厉声。
长玉扬起脸,定定瞧着她:“若非淑妃娘娘自己苛待宫人,不为十九皇弟积福,哪能惹得福娘怀恨在心?今日积怨已深做下这样的错事?”长玉转过身,对着座上明昭帝一拜道,“陛下明鉴!安婕妤实在无可能与福娘勾结谋害皇子!从前安婕妤尚未得宠之时,福娘便在甘泉宫对安婕妤与女儿欺压多年,后幸得贤妃娘娘相助,将这福娘赶出了甘泉宫。福娘入昭阳宫之后,因为淑妃记恨安婕妤得宠每每冲她出气,实在难以忍受,确实也回甘泉宫找过女儿几次,可女儿都回绝了!倒是今日早上,女儿前来坤宁宫向皇后请安之时,福娘从昭阳宫众人的殴打里冲出来求着女儿救她出去……还说……”
魏皇后侧眸,瞥了一眼身旁一脸阴云的明昭帝,柔声道:“菩萨保佑……这盒福娘从前也是跟在本宫身边服侍的人,后来安婕妤承宠,本宫瞧着她俩从前情同姐妹,便将她放去了安婕妤身边做掌事宫女,没曾想到一时安婕妤母女不受宠,这刁仆竟然在背地里做出这样欺压主子的恶事来。”又安慰长玉道,“长玉,但凡你还有什么委屈,尽管当着你父皇的面说,今日你父皇在此,从前你与安婕妤受的委屈,都要说出来才好。陛下和本宫,都会为你做主的。”
“安婕妤竟然在背后受这样的欺负?”明昭帝语气森寒。
“是,不过,那也是福娘去昭阳宫之前的事了。”长玉沉声道,“自福娘去了昭阳宫之后,处处受打骂。今日在螽斯街前,她还告诉女儿,说有人早已经瞧不惯了安婕妤独得圣宠的样子,已经盘算好了要怎样陷害安婕妤与女儿,当时昭阳宫宫人与女儿身边的宫人都听得分明,父皇若是不信也可派人责问当时在螽斯街附近值守的宫人。女儿原本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是今夜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淑妃娘娘又字字句句皆指着安婕妤与女儿,女儿也实在不得不起疑心了。”
李贤妃瞳眸冰冷,瞥了一眼陆淑妃:“臣妾可以替九帝姬作保,当日臣妾替九帝姬撵这福娘出甘泉宫的时候,确实是因为这福娘手脚不干净,竟然敢随意变卖主子的物件,也是福娘一味指责九帝姬苛待她,臣妾这才做主,将福娘派了出去。臣妾当日一片好心,想着昭阳宫地广,年下宫人忙不过来,便早先支了一些小宫女,后来再支了福娘过去。只可惜,臣妾虽是一片好心,但这好心落在陆淑妃的眼中,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罢了,前时送进去都是好好的小丫头,出不了几日便死的死,病的病。”
陆淑妃矢口否认,瞪着李贤妃:“那本宫连处置自己宫里人的权力都没有了么!?贤妃这是什么话,难不成还是本宫动的手?”
“是不是淑妃你动的手,你自己心里有数。”李贤妃回敬道。
长玉趁热打铁,往前一跪,冲着明昭帝磕了一个头,再抬眼时,一双眼睛眼眶通红,眼泪说来就来,哽咽道:“父皇,安婕妤与长玉命薄命苦,一朝承受君恩竟惹来这诸多是非。安婕妤她从前便生了场大病不能说话,后来又遭人设计,连耳朵都不好了。如今安婕妤好不容易能陪伴父皇左右,长玉好不容易能承欢父皇膝下,却落得这样人人指责陷害的下场……长玉……长玉……”
魏皇后的眼眸不动声色瞥了陆淑妃一眼,轻描淡写开口道:“本宫倒是想起一件旧事,从前安婕妤刚刚陪伴圣驾时,有一回恰好陛下翻了淑妃的牌子,可是半道上却又临时改去了婕妤那儿。后来,本宫也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淑妃因为这件事情丢了脸,从而把安婕妤怀恨在心……”
长玉明白魏皇后的意思,立马接过话,哽咽道:“父皇,当年安婕妤承宠便早已有人在暗中瞧不惯,如今骤然复宠,更是受人怀恨在心。这些年,安婕妤与女儿在宫中战战兢兢,宫里的人素来踩高捧低惯了,又因着都知道淑妃娘娘对安婕妤记恨在心,为了讨好淑妃,便争着作践安婕妤……若非是父皇还记得昔日与安婕妤的恩情,只怕……”
淑妃听这话立即红了眼,“九帝姬说话可不要信口雌黄!”
长玉回想起这些年来在陆淑妃手中明里暗里咽下的苦楚,想起安婕妤那双失聪的耳朵。
长玉的眸光陡然冷下来,她死死捏着双拳,定定瞧着陆淑妃:“那娘娘又敢对着天发毒誓说,这些年,安婕妤的凄惨与您半分关联都无吗!?”
淑妃冷笑一声,从阶上走下来,一双眼睛沉沉盯着长玉:“本宫为什么要对本宫从未做过的事情发誓!?”
长玉瞧着陆淑妃,一字一句道:“就是因为娘娘手里落下的人命,做下的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今日,报复才会落在十九皇弟的身上!”
淑妃咬着牙:“你……!”
长玉扬眉冷声:“难不成当着父皇皇后的面,淑妃娘娘也要对我动手吗?淑妃娘娘桩桩件件冤枉下来,难道就不许受冤屈的人说出实情吗!?”
淑妃上前一步,手中微动,像是想要动手。
长玉垂眸不动声色瞥了淑妃手里动作一眼,瞳眸当中寒光过。
“淑妃娘娘,错事做多了,可是要遭报应的!!”
陆淑妃欺身上前,一双眼通红恨恨瞪着长玉,伸手作势要去揪住长玉的手腕。
可是还未曾等她碰到长玉,一抹身影便骤然从旁边冲了上来。
陆淑妃一时受惊,以为对方是要还手,反手之间就冲着来人推了一把。
长玉定睛一看,心中一沉,慌忙道:“母妃!”
“爱妃!”明昭帝猛然起身。
魏皇后反应过来,连忙道:“快着人去扶住!”
安婕妤被陆淑妃这样一推,整个人受力不稳,脚踝一扭,还没等身边的宫人上去搀扶,便狠狠一声撞在坤宁宫殿下的柱子上。
她顺着柱子,直直地跪倒在地。
坤宁宫那一根盘凰附凤的泥金柱子上,骤然便染上一块殷红。
血顺着柱子流下来。
安婕妤无声倒在殿上。
长玉只觉得心中某处——轰然一声崩塌。
作者有话要说:【开麦哔哔】
今天,咳咳,老脸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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