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淑妃再宫里盛宠多年,向来只有她甩别人的脸面,没有被别人打脸的份。薛长忆横冲直撞地闯进来,指着她鼻子就是好一通教训,不少与之交恶的宫妃们脸上虽不敢有所表示,心中却都乐了起来。
一时间坤宁宫正殿的气氛僵硬到了极点,陆淑妃脸上已有些恼羞成怒之意,手伸出去捏着手旁的茶盅狠狠往茶几上一拍,顺势站了起来,作势想要还手一般咬牙,“你……!”
“淑妃娘娘!这儿可是坤宁宫!”竹姑立即上前,将薛长忆挡在身后,眼神警告盯着陆淑妃。
李贤妃的橘子剥完了,纤手拈了一片,抬眸冷莹莹瞧着淑妃,“淑妃这是要做什么?皇后跟前,难不成要对皇太后疼爱的嫡帝姬动手不曾?”
“皇后娘娘,臣妾虽说是妾,却也是陛下宠妃,抚南侯之妹!十一帝姬开口就是如此羞辱臣妾,皇后娘娘难道要坐视不管,由着帝姬辱骂臣妾不曾?”陆淑妃攥紧了手,狠狠瞪了一眼李贤妃,才回眸瞧着座上魏皇后,银牙咬碎,“堂堂嫡帝姬,天之骄女,难道就是如此言行举动!?今日对着臣妾便罢,明日换了旁人,岂非是叫所有薛氏的帝女贵女都落上乡野名声!?”
“不敢连累的旁的姊妹,我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犯不着你在这儿给没干系的姊妹们扣帽子、坐连株!”薛长忆站在背后冷笑着听了半晌,扒拉开竹姑。竹姑本还有些犯难无措,回眸却暗暗见座上皇后不动声色给了自己一个眼神,她便立时明白,没拦住薛长忆,顺着往后退了半步。
“我听淑妃娘娘这话,是嫌母后不曾管教我?母后母仪天下,后宫繁琐诸事都要我母后劳神费力,怎还能多分心放在我的身上?只是长忆素来伴随皇祖母,礼仪规矩都是在慈宁宫和含章殿学的。长忆愚笨,仰赖皇祖母亲手教养,别的没学会,却只学了礼尚往来这四个字。”薛长忆推开竹姑就针锋相对迎上陆淑妃,嚣张跋扈气焰冲天,“淑妃娘娘今日请安给我母后送这样一番大礼,我自然要回你一份,方不负在皇祖母处的所学所得!”
“皇后娘娘,臣妾不过是感念您疼惜十九皇子之意,话语里哪个字那句话冲撞了娘娘!?由着十一帝姬这般部分青红皂白污蔑臣妾!?”淑妃不愿多与薛长忆争执,扭身咬牙切切与座上魏皇后道。
陆淑妃还欲争辩,薛长忆气不过,抓着她不松手,咄咄逼人,“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快给我母后赔不是!”
“十一帝姬莫要太过了!!”陆淑妃厉声,眼中火信几乎窜出来。
薛长忆冷笑一声,张口就伶牙俐齿回过去:“何曾过了?不过是礼尚往来!我学的那些规矩、那些教养,都是对着父皇祖母,对着母后和宫中德高望重的长辈行的,才不是对着你这样不懂规矩的妾!你是什么样的脸面,也值得我孝敬!?”
薛长敏眼瞧着生母当众受辱,如坐针毡,一双手死死绞着手里的绢子,思虑良久,还是按捺不住起了身。
身边的侍女冰翘却小心翼翼拉了拉薛长敏的衣角,细声说道:“八主子,要不您先别过去,奴婢瞧着这会儿您再进去掺和一把,恐怕会惹皇后娘娘的不快。”
薛长敏皱眉不安地瞧着殿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又迟疑着回头,“可……”
长玉坐在一旁怡然自得地吃了半块豆沙糕,听着薛长敏话语当中犹豫,顿时伸手过去拽了薛长敏一把,低声笑道:“冰翘说得很是。八姐姐,皇后娘娘恼着,你还是别过去了,当心十一妹妹迁怒。”说着顺手从身旁点心盘子里摸一块,塞进长敏手心,“来,吃块豆沙糕,压压火气。”
薛长敏原本还犹豫着,一听长玉这话,立时冷脸下来,“啪”一声甩了长玉的手,连带着一起扔回那块豆沙糕,寒声道:“我不过去,难道再由着你看戏高兴?”说着便往皇后阶下走。
长玉不动声色瞧着薛长敏的背影,默默把扔回来的豆沙糕放在嘴边吹了吹灰,咬了一口,嘴角藏了一丝淡淡的笑,“好好的,又糟蹋一块豆沙糕。”
薛长敏一上前便跻身在淑妃与薛长忆之间,眉眼客气笑着搀上薛长忆的手,亲亲热热,“十一妹妹跟随皇祖母离宫礼佛一段时日,怎么今日不声不响地就回来了?大清早雨雪交加的,你身子弱,可别发这么大火气了。”
魏皇后淡淡瞥了一眼薛长敏。
陆淑妃的脸色一时就僵硬了下来。
薛长忆冷冰冰盯着薛长敏搀着自己的那只手,抬眸起来蔑笑道:“我若是不赶早些先回宫,今日轮得着瞧你们一个二个犯上不敬的好戏么?”
薛长敏有些尴尬,却还是搀着嫡妹不松手,“十一妹妹,瞧你这话说的……”
“给我松开!”薛长忆根本软硬不吃,横眉冷眼就毫不留情面将手从姐姐胳膊里抽出来,径直朝着魏皇后跪下,“母后!陆淑妃这般跋扈,拿着先皇子的事情犯上不敬,儿臣恳请母后重重责罚!”
薛长敏见嫡女跪下,连忙也跟着一同磕头,“皇后娘娘,淑妃娘娘不是有意的!不过是近来……近来时日十九皇弟不好,淑妃娘娘心里着急,一时之间才有些……”
“好了。都跪着做什么?”良久,凤座上端坐着的魏皇后才微微一笑,垂眸瞥着座下两位帝姬,“都起来。”
“母后!”薛长忆不甘心抬头,皱眉瞧着皇后。
薛长敏却是松了一口气,赶紧搀着薛长忆一同起身,“谢皇后娘娘。”
魏皇后一张脸上淡含笑意,早已经恢复作之前端庄的神色,她淡淡瞥了竹姑一眼,客客气气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着淑妃落座?”
竹姑立时上前,恭敬搀着陆淑妃的手。
陆淑妃盯着竹姑,眼神深处如蹦出利箭,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归座之后,放抬头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一眼薛长敏。
薛长敏对上母亲的目光,一时之间有些惶惶,不知自己哪儿做错了,只垂眸站跟着薛长忆站在一旁。
魏皇后信手端过身旁刚续上的热茶,垂首抿了一口,敛眸之间将座下各人神态不动声色收归眼中。
她伸手放了茶杯,才抬眸含笑瞧着陆淑妃道:“淑妃受委屈了。”
陆淑妃迎上魏皇后目光,冷笑一声,“娘娘体恤,臣妾多谢娘娘。”
魏皇后扫了一眼一旁的薛长忆,言辞中声音沉了两份,“如意,当着母后面前,不许如此无礼,还不快向淑妃道歉?”
“不要!”薛长忆一口回绝,很是干脆。
“你这孩子!”魏皇后怪嗔。
淑妃冷笑垂眸:“臣妾可不敢当嫡帝姬的道歉。”
魏皇后瞧着陆淑妃,半晌,很是和气微笑起来:“淑妃,这小孩子家不懂事罢了,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轻描淡写几个字:小孩子家不懂事。这句话最是讨人厌,却也最是叫人无法辩驳回去。
陆淑妃现下纵使有一万分的火气,也只能先压了回去,冷声道:“既然皇后娘娘都说了是小孩子家言语不当,那臣妾又能说什么呢?臣妾若是要再气恼下去,岂非是臣妾这个大人先不懂事起来?”说着起身,不情不愿飞快朝着魏皇后欠身行一礼,“十一帝姬先行回宫,娘娘思女心切,臣妾一个外人,就不在娘娘跟前碍着娘娘母女团圆了。臣妾先行告退!”
陆淑妃说完话,便气冲冲领着几个左右手的宫妃及宫人往坤宁宫外头也不回地走了。另行之前,还顺手刮倒正殿里一个玉瓷瓶。
早上请安一番折腾,殿中妃嫔们只觉如坐针毡,这会儿陆淑妃一走,都才松懈下来。
李贤妃吃完了橘子,由着梅姑扶起身,在皇后阶下深深一拜:“如今娘娘病好,之前交由臣妾代管的凤印,臣妾已经托人转交给兰姑姑。今日十一帝姬提前回宫,皇后娘娘与帝姬叙母女之情,臣妾也不便叨扰,就此告退。”
李贤妃一起身,身后所有的妃嫔也随着起身告退。
皇后含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长玉随在一众宫妃当中,正欲跟着一同退出,却听见凤座上魏皇后笑意盈盈,“八帝姬、九帝姬且慢。”
长玉听闻皇后传召,立即停了下来,朝着凤座上瞧了一眼,才乖顺欠身,跟着薛长敏一同折返回身。
坤宁宫当中妃嫔栉比鳞次恭敬退出,少时,偌大的坤宁宫正殿当中便只剩下了长玉等寥寥几人。
殿里的人都退干净了,薛长忆起身抖抖披风上的水珠子,扬眉笑着便登上凤座,一脱刚才的张扬跋扈,娇俏乖顺地扑进魏皇后的怀里,笑开怀道:“母后!儿臣好想您啊!”
薛长忆月前跟随皇太后出宫礼佛,母女二人已是好一阵子不见,魏皇后思女心切,心肝一般搂着女儿在怀中,手温柔地拂过她的额发,“好了,多大了!两个姐姐还在这儿呢,也好跟母后娃娃似的撒娇?”
座上母女亲热,座下薛长敏与长玉却是垂眸静默不敢多言。
长玉便罢,此刻不安的却是薛长敏。
适才她见母亲陆淑妃受辱,一时之间实在忍不下去,跳脚猫似的蹦了出去,此时静下来才开始担惊受怕,不知魏皇后心中是否会对她多心。
薛长忆回眸冷淡瞧了两个庶姐一眼,满不在乎,只顾搂着魏皇后脸贴脸笑,邀功一般,“母后还不谢谢儿臣?要不是儿臣今日先辞了皇祖母赶回京,只叫陆氏欺负到您头上了!儿臣帮您出气,您可不许不高兴了!”
魏皇后不动声色瞟了薛长敏一眼,才转眸望着薛长忆怪嗔:“好了!又胡说!”
薛长忆搂着魏皇后笑,笑着笑着却骤然不住地咳嗽起来。魏皇后一时慌张,赶紧拍着她的背,“好了!不许说话了!这年下你的咳疾最是容易翻,不许再有激动行为了。竹姑,给帝姬温一碗姜汤过来。”
竹姑应声,这才扶着薛长忆至一旁。
魏皇后松开女儿,转眸盯着座下的两个女孩儿。
“长玉,适才有几句话,本宫忘了交代你。”魏皇后淡淡开口。
长玉垂首,乖顺应了一声“是”:“但请娘娘吩咐。”
魏皇后瞧着她,半天笑了声:“这事儿原本还得再往后挪一挪,只是今日你十一皇妹回来,本宫就不得不先提了。”顿了顿,“如今安婕妤刚刚受封,时常跟在陛下身边,也不愁没有好的人照料着。本宫思虑许久,你一人住在甘泉宫嫔妃处,也着实不妥当。何况今日你皇妹回来,本宫虽然不舍,却还是要按着宫规族制叫她回含章殿住。嫡帝姬既回了含章殿,这……本宫再叫你跟着安婕妤一处,只怕皇太后回宫,若落她老人家耳里,这原本一番孝心,便就变成不合规矩的事了。”
长玉脑海中兀的轰然一声,半晌,才抬眸笑了笑:“多谢娘娘为长玉设想。”
魏皇后端着温蔼的笑道:“你是个懂事明理的、听话的孩子,本宫自然会为这样的好孩子做一个好打算。”
话对着长玉,可魏皇后的眼睛却落在一旁脸色僵硬的薛长敏身上,瞳仁里笑意越发的和煦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