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玉不动声色,反手将碧丝拉扯到自己身后,抬眸盯着菊姑,眼神里含了一丝敬告:“多谢淑妃娘娘。只是如今皇后娘娘尚在病中,阖宫事宜皆由贤妃娘娘代为处置,这婢子如此不懂尊卑,冲撞了淑妃娘娘,长玉回去自然会向皇后与贤妃禀明。淑妃娘娘今日当着诸多宫人处置碧丝,落入旁人耳中,只怕旁人以为盛京宫倒是您来做主,不免乱了规矩。”
“贤妃不过拿着鸡毛当令箭,九帝姬此时拿着贤妃与皇后来压本宫,不妥吧?”陆淑妃言笑晏晏,眸子凌厉瞥向菊姑,“还不动手?”
贤妃前时在皇后跟前领了协理六宫的职责,已然是踩了陆淑妃一脚,菊姑听着长玉满口贤妃,心下冷笑,缓缓扬手,“奴婢这就动手。”
“我乃陛下帝姬,你敢?”长玉一双眸子紧锁菊姑,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按住碧丝叫她镇定。
长玉知道,陆淑妃跋扈专宠多年,若是她要特意寻的不痛快,一味躲忍终归是无用。越发忍耐不敢言,便越发会遭她发难,因为她就喜欢瞧着人在她跟前低三下四,怯懦求饶的样子。
过去,明里暗里多少陆淑妃的责难不曾吃过,难道今日忍一朝以后便会好起来?
陆淑妃盯着她,森森冷笑起来:“有趣。安嫔得了几日恩宠,这甘泉宫上至主子,下至奴才,当真是焕然一新,要叫人刮目相看了。”她迈开步子,绕着长玉主仆二人慢悠悠走了一圈,“昔日本宫眼拙,竟不曾发觉,九帝姬还是个颇有脾气的。”
“长玉何曾有什么脾气?不过是借赖着陛下恩宠,在长辈膝下讨一讨长辈的欢喜罢了。”长玉笑容妥帖。
陆淑妃的脚步停在她面前,垂眸怜惜笑着,凝脂般细腻的双手温柔地拂过长玉的面颊。
长玉挺着脊背跪在雪中,垂眸不动声色静静笑着,任由那镶满珠翠的尖锐护甲在自己脸上轻巧划过。
陆淑妃没应长玉的声,只凑近在她面容前,一笑,描画得锐利的眉梢便微微垂下去,“只可惜九帝姬这脾气来得错了时候。你瞧见那宫墙上的夕颜花不曾?就算一时开得再绚烂无比,那也只是一时的。暮色西沉时,还不是色衰萎靡的命数?没了太阳,便什么也不是。”
长玉睫羽轻抬,眼神错上陆淑妃那双琥珀色的瞳仁。
“本宫眼里,容不得的人,就是容不得。本宫若要她三更死,她的命就留不到五更。本宫知道九帝姬素来是个有孝心的,那就更要多为安嫔做打算,别逞了一时的意气,落了安嫔下半辈子的不快活。这一巴掌,就当是本宫教帝姬如何识大体吧。”陆淑妃眸子里攥起凌厉,嘴角缠起一丝笑,扬手朝着长玉的脸上就是一掌挥去。
长玉不躲不就,跪在原地。
陆淑妃眸中得意之色愈盛,一掌落下去,带起长玉鬓角散落的几丝头发。
长玉眉梢微动,应时抬眸起来,不躲不就,一双手伸出去就死死将陆淑妃的巴掌截在半空当中。
菊姑与众妃嫔脸上惊异不止,连陆淑妃一时也僵在原处,拧眉狠狠瞪着长玉。
“九帝姬!您可别失了智,淑妃娘娘好心教导你,你不听从便罢,还敢忤逆!”人群当中,立时有一绿装宫妃站出来,扬手指着长玉怒骂,“适才还满口礼仪孝道,淑妃娘娘身为八帝姬与十九皇子生母,侍奉陛下多年,论理也是您的庶母,您的孝道就是如此不敬重淑妃娘娘么?”
长玉只扳着陆淑妃的手,一双眼睛瞧着陆淑妃的方向,眼角眉梢里浸透着一股嚣张的狡黠:“庶母?满宫里唯有坤宁皇后为我母亲,你们不过就是些贱妾罢了,也敢在我面前自称庶母?皇太后向来不许嫔妃皇嗣多有亲近,这宫里哪来的庶母?当着我年岁轻,便真以为我不懂规矩?这话来日拿到慈宁宫里说道说道,看皇太后不砍了你们的脑袋。”
“这、这!!”绿衣宫妃狠狠吃了一鳖,羞愧难当得满面通红,愤愤不忍上前,跪在陆淑妃跟前痛声,“淑妃娘娘,这九帝姬如此不懂规矩,不将您放在眼里,还敢拿着慈宁宫太后娘娘编排,您定要狠狠惩治一番!方才维护了这宫中的规矩!”
陆淑妃瞥了她一眼,甩来长玉的手,眉眼里已浸了杀意,逼近她低低寒声道,“你是真疯了?还是真不想要命?你以为你与本宫的长敏同为帝女、平起平坐,便真是一样身份的人了?就算你是帝姬,本宫难道就没法子治了你?满宫里孩子这么多,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何妨?本宫叫你叫你学乖,你怎么就偏生听不进去呢?”
长玉眼角眉梢攒起笑:“娘娘手腕下,是长玉学乖了就能无虞的么?”
“你也算有几分聪明,只可惜本宫瞧你这命数,却不是聪明人该有的命。”
“淑妃娘娘总是这般盛气凌人,若是长玉不知,还以为您将来是要做皇后太后的人了。只可惜,终归不是。说起来您与安嫔又有何区别呢?不过都是陛下的妾而已,再如何尊贵,有中宫皇后在,妾也永远只是妾,不过是说高贵了,称一声娘娘而已。”长玉盯着陆淑妃眼里窜动的火苗,嘴角翘起笑,眸光不动声色飘远。
陆淑妃气极反笑:“你还真是长进了!”
周身的妃嫔们已然不敢说话了,长玉却是偏生要触她的眉头一般,越发笑开颜:“多亏淑妃娘娘您一手调.教。”
陆淑妃怒意滔天,咬着牙冷声阴恻笑着,猛然上前一步,对着长玉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呼过去。
碧丝躲在长玉背后,眼见长玉挨了一巴掌,气疯了头,立即冲上去要揪住陆淑妃,却被眼疾手快的菊姑一巴掌推到在地,大笑道:“倒是一条好狗,昭阳宫没留着你这条好狗,是昭阳宫亏了!”
“你们欺人太甚!”碧丝挣扎着,“是我说错话,冲着我一个人便是!”
“把那丫头的嘴堵上!”菊姑一声令下,“拉后边去!”
长玉只觉得左脸颊上火烧火燎地疼,可这种骤然的阵痛之下,心里却莫名蔓生出一股怪异的平静镇定。她半伏跪在地上,捂着半张脸转眸回来,盈盈朝着陆淑妃笑,轻声道:“怎么?淑妃娘娘被长玉戳中痛处了?也是,淑妃娘娘出身抚南侯府,从小沙场点兵里混着的天之骄女,怎么困顿这深墙内院为人妾婢?只可惜,娘娘再有一万分好强的心,皇后娘娘也永远是压在您上头的人。”
“你再敢多嘴一句?”陆淑妃怒到了极点,面容上反而死水一样平静。
长玉心中掐算着差不多了,抬眸轻描淡写道:“您是个懂嫡庶尊卑的,刚才这满口道理不不是也说得这般好么?怎么就不明白,即使您生了十九弟又能如何?庶子……”话没说完,一阵众人惊呼。
陆淑妃一脚上去,猛蹬在长玉胸口。
长玉只觉得心口上好一阵痛楚,整个人就往后扑倒,直直摔在雪地当中。
“淑妃娘娘……”
“九帝姬……”
顿时所有人乱成一锅粥,陆淑妃身后的妃嫔们惊声尖叫起来,陆淑妃眉眼里攒着狠厉,上前又是一脚对着长玉的胸口踩下去:“本宫今日就叫你知道学乖!”
菊姑见状不妙,连忙上前拉住陆淑妃:“娘娘!娘娘您息怒!有什么账咱们回去一起算了,这时候您将九帝姬打伤了……皇后和贤妃……”
“皇后和贤妃算什么东西!?也敢挡着本宫不曾!?就是今日皇后贤妃在此,本宫今日定要好生教导一番这丫头,叫她知道……”
“让她知道什么?”
一阵男人阴冷不悦的声音从众人后方徐徐传来。
陆淑妃的脚僵在那里。
长玉抚着胸口,只觉得闷闷地疼,像是针扎,骤然一口血吐出来,弄得满脸满身都是。她抚了抚嘴角上的血,像是没事人一般,朝着明昭帝的方向叩拜下去,嘴角上涌起一抹笑。
菊姑忙不迭回头,但见众妃嫔已然恭敬退开至两旁,冲着身后的仪仗行礼问安。菊姑惶惶跪下磕头,半晌又拉了拉身旁一时愣住了陆淑妃。
陆淑妃这才回神,立时欠身下去,对着明昭帝的仪仗行礼问安:“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万福?一大早的,淑妃在这螽斯街上倒是在热闹什么?也叫朕瞧瞧?”明昭帝懒懒靠在轿撵上,怀里搂着安嫔。右边下手的一抬四人抬小撵上,贤妃也赫然端坐其上。
安嫔一眼便望见伏跪在人群最后的长玉,知道她定然是受了委屈了,急得不知所措,求着皇帝要下撵去。
皇帝拍了拍安嫔叫她安心,抬眸过去,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长玉的身上。
“朕今日早起,同着安嫔在贤妃处一道用了些早膳,这会儿邀着贤妃一同去御花园散散心,远远的倒是瞧了你们一阵好戏。”皇帝面容阴鸷,瞧不出什么情绪,“淑妃,你做什么呢?”
“回陛下话!不过是九帝姬言语上多有冲撞,臣妾不过是按着宫规法制,教导九帝姬罢了!”陆淑妃登时抬起头,回眸望了一眼身后伏跪着的长玉,眼里恨意徒增,“本宫说你怎生突然间哪里有这样大的担子嚣张跋扈起来!原来竟是算计本宫!一时本宫不备,倒是叫你占了便宜!皇上,今日在场者皆可为臣妾佐证,是九帝姬先……”
“淑妃,九帝姬一句话也不曾分辨,你这般急着跳出来洗脱,岂非更叫人疑惑?”李贤妃垂眸盯着座下众人,半晌不咸不淡道。
陆淑妃抬眸,阴簇簇盯着李贤妃。
皇帝懒得听多话,只眼睛越过陆淑妃,“长玉,怎么回事?”
长玉伏跪在后,听闻皇帝发话,才缓缓抬起头来。
从前白净秀丽的脸肿了半张,嘴角上还挂着血痕,满头发髻钗环也松动了,她瞧着明昭帝,一双盈盈眼半泫着泪星,眼眶通红,可却就像是憋着一样,偏生不哭,只语气里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道:“回父皇的话,是长玉的过错,惹淑妃娘娘动怒,淑妃娘娘只是按照宫规惩处长玉一番,好叫长玉学乖。淑妃娘娘此言非虚,父皇责怪长玉便是,与淑妃娘娘无关。”
说着,她俯身叩首下去,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雪上。俯首之间,嘴角轻轻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