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诏走了。
第二天,祝及月一到酒店就听见这个消息,听到同事说话她也没反应,只垂眸打开自己的衣柜,将工作服换上。
他一个大老板,事情已经办完,当然要走,这是祝及月早就知道的。
她能在这样平常的日子里遇见他就很不错了,至于其他,祝及月还没想过。
记着胸牌丢了的事,祝及月打算去重新申请一个胸牌,经过大堂时被前台叫住。
“祝及月,你的胸牌在这儿。”
闻言,祝及月走过去,拿起那枚放在黑色砖面上的胸牌,翻来翻去看了几遍,没想通它怎么到了这里。
“谢谢。”她手捏着那枚胸牌,只有一片冰凉,上面早已没了上一位拿着它的人的余温。
”不用谢我,是李先生身边的那位助理放这儿的,应该是他捡到的。”
袁助理?原来是他捡到了。
祝及月把胸牌别在胸前,一边庆幸是袁助理捡到的,一边又有些失望。这份失望太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她心里是有些期望李言诏捡到她的胸牌的。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走了,回到了他生长的城市,他在她的生命中只是一个过客,是根本留不住的。少女情窦初开,还没能萌芽,就已经被连根拔起。
祝及月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力度太重,仿佛要将身体里的浊气都吐出来。她脑袋昏昏了两天,现在总算恢复了清醒。
……
大半个月过去,祝及月如期收到了京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快递到家时她还在上班,接了电话也不能赶回家,只能叫家里人帮忙取。
奶奶刚好在楼下乘凉,拿了快递后午觉都不睡,乐得直在小区显摆,引来半个小区的人道喜,直到觉得有些累了,才拿着快递上楼回家。
即使家里人万分高兴,也无人越矩替祝及月将快递拆了。
原本尤秀香打算拆开,但手刚放上去就被祝和溢制止,“这是阿月的成果,让她亲手拆才好。”
听这话,尤秀香思忖一阵才作罢。
晚上回家,祝及月发现家里的人比以前要齐全一些,除了爷爷奶奶在家外还有她小姑表哥。
爷爷祝和溢和奶奶尤秀香结婚多年,共育有两女一子。
大女儿祝玉敏人当年考上大学后留在了外地,在外结婚工作,二儿子祝玉嵩读完高中就出去闯荡,在外认识了祝及月的妈妈姜岚,这么多年,俩夫妻大多时候只有过年才会回来一趟,三女儿祝玉婕高中都没能读完就进厂里工作,住得近的缘故,由她照顾年长的父母,所以常来家中吃饭。
“阿月回来了?快洗手了准备吃饭。”奶奶听见门口处的动静,手里还拿着锅铲就探出个头看过来,看见是祝及月,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嗯。”祝及月换上室内拖鞋,扫了一眼客厅,叫了一声“爷爷,小姑我回来了”后转进厨房洗手,出来时看见桌上一盘盘菜饭,打算端一碗汤走。
手刚放上瓷碗上,就被奶奶叫走,“别端这个,这个太烫了,你把这碗凉菜端过去。”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有钱人家,父母也不在家,但她一直是被两位长辈宠着的。
没让她干过什么累活,除了学习上费点心外,衣食住行从来没要她关心过。
祝及月看了一眼奶奶的脸色,“哦”了一声,端上凉菜出了厨房。
后来,那碗汤是爷爷端上桌的,还专门给她一个人调了一盘蘸料。
她和爷爷一样,口味重,家里炖清汤,没有蘸料搭配很少会吃。
“京华大学的通知书到了,恭喜恭喜啊。”祝及婕坐下后开口,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满是笑意,她是真心祝贺自己这唯一的一个小侄女儿,但有其他心思也是真的。
祝及月从小就和小姑待在一起,她小姑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在八卦。但她也听出祝玉婕这话里的真心,她喝了口汤,咽下去后才回,“谢谢小姑。”
跟她聊完,祝玉婕又转了苗头,开启自己今晚的正头话题,“爸,小月的升学宴酒店这些都选好了,就差定个日子了,您要不早点做决定,日子定好了哥哥嫂子也好订时间回来。”
祝和溢原本吃着饭,听这话后顿了几秒, “不急,小月考上京大是板上钉钉的事,升学宴是一定要办的,定酒店和日子是大事,这些我都得再选选。”
看了眼正低头吃饭的祝及月,他没再说话,只又给她盛了一碗汤。
祝和溢不常散步,更多时候吃完饭了待在家里看新闻联播,今天难得主动提起,叫祝及月陪他出去走走。
吃完饭,收好碗后,祝及月跟着爷爷一起去散步。七月天气燥热,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只有等晚太阳下山了才敢出门散步。
即使没太阳照着,外面依旧热气腾腾,祝及月下楼了才发现没拿扇子,这么热的天,不拿扇子的话别说散步,就算坐在外面不动都能热得人直冒汗。
祝及月怕热着爷爷,又哼哧哼哧爬上六楼。
到门口拿着钥匙要开门时,她发现大门没关紧,还隔着半米远,在门外她就听见家里传出聊天的声音。
她一听就知道是祝玉婕在说话,她小姑的声音实在是太好认了,声线尖,又强势,声音一阵一阵的传进她耳中。
“哥和嫂子也真是的,自己女儿生下来不管,这么多年了,小月从小在您和爸身边养着,除了刚开始每个月给您和爸汇点生活费,后来这十几年可是没给过一次!”
没人打断,当事人又不在,祝玉婕说得起劲,声音也一句比一句高,像跟人吵架似的。
“他们俩没本事,赚不到钱没事,小月争气呀,考上了重本!我原本想着小月考上大学办升学宴了收点礼钱,至少能拿来负担她几年的学费吧,您和爸也能轻松点,但我看爸这意思,这钱要给小月留着,学费你们俩老出?”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女儿的话有几分在理的缘故,尤秀香沉默好一阵才说话,有些无奈但也果断,“我俩出怎么了?我们就这一个孙女,我们愿意宠着。”
尤秀香虽然年纪大了,但说话中气十足,一句话就堵住了祝玉婕的嘴。
祝及月站在门口,放在门把手上的手都垂下了,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进这个门。
在门口犹豫许久,她还是进了门。
一进门就低着头换鞋,大声道:“奶奶,爷爷的那把扇子放哪了,他忘拿了,我来帮爷爷拿下去。”
厨房,听见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尤秀香和祝婕都被吓一跳,反应过来是祝及月后尤秀香抬手指了指祝婕,放下碗,从厨房出来,把扇子拿给她。
“那我下去了。”拿了扇子,祝及月就跑下楼,快得都看不见残影。
尤秀香只听见“噔噔噔”的下楼声逐渐变小。
“妈,我刚才说的那些,小月都听到了?”确认祝及月离开后,祝玉婕才冒出个头,问尤秀香。
“应该没有。”祝及月刚才一只低着头,尤秀香视力不好,没看见孙女变红的眼眶。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一个当姑姑的,这么多年一直当着孩子背着孩子的挤兑你哥和嫂子,合适吗?”
祝玉婕本来还有所心虚,一听母亲责怪,便犟起来,“我说的又没错,哥和嫂子确实是把孩子扔给您和爸就不管了啊,这么多年谁把她带大的祝及月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她听见了也没事。”
她这个小女儿向来脾气大又古怪,尤秀香年纪大了,难得和她争论,也不想指着晚辈的鼻子说教,又回到厨房打扫卫生。
祝及月跑到三楼就停住了脚步,倚靠在贴满了小广告的白色墙壁前。
楼道的感应灯久久未感应到声音便熄灭,暗黑如墨的楼道,掩盖住她眼底的一片猩红,黑暗之中,祝及月眼里积攒的泪水夺眶而出。
今天是她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本该是个圆满美好的一天,偏偏让她听见了这些难听的话。尽管这样的话祝及月早已听祝玉婕讲过几百次,可每次听到也还是会难过。
她的小姑,从头到尾看不起她那对不争气的爸妈,嫌她是个累赘。
旧小区不隔音,在楼道随时都会有人来往,祝及月就算是哭,也只能捂着嘴,俯身低头小声抽泣,可她就算是小声的哭,也不能哭得尽兴。
想起爷爷还在楼下等她,祝及月努力憋住泪水,抬手在胸前反复翻转,平息着自己的呼吸,抬脚下楼时抬手抹去眼角残留的泪。
等了许久,还不见孙女下来,祝和溢打算上楼时终于看见了祝及月。
“爷爷,扇子拿来了,我给您扇风。”
祝和溢原本是想问祝及月怎么去这么久的,可一听见孙女的声音就察觉出不对劲,“小月,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点感冒了,鼻子有点堵。”祝及月偏头,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她知道,如果她说出刚才自己所听到的那些话,那么这个家平时那些看起来和平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走吧,我陪您散步。”说完,祝及月飞快扯开话题。
祝和溢点头,拿起扇子,一边扇一边说话,“小月,收到通知书的事你告诉你爸妈没?”
在家听见爷爷叫她陪着散步时祝及月就觉得不对,觉得爷爷可能是有什么话要跟她一个人说,眼下爷爷说的话证实了祝及月的猜想。
祝及月抿唇,眼底划过一丝不自然, “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发消息跟他们说过了。”
他这个孙女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和自己父母关系一般,他一直都想让他们关系和缓一些,现在知道孙女主动和儿子儿媳联系,祝和溢放心不少,“那是你亲爸亲妈,没事多很他们沟通沟通。”
“我知道了,爷爷。”
见祝及月像个机器人似的回答生硬,祝和溢拿扇子轻轻拍了祝及月手臂两下,有些无奈的笑着,“你每次都是说得好听。”
聊过这一话题,祝和溢才向祝及月提起他原本要说的事情,“办升学宴的事情你有不有什么想法?日子定在哪天,请些什么人,还有你同学要不要请,这些你都跟爷爷说说。”
祝和溢虽然年纪大了,但不像大多数传统家长那样专制,升学宴是为祝及月而办,所以他想以祝及月的意见为先。
“我没什么想法,您和奶奶安排就行,同学也不用请,现在放假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安排,到时候把挽乡叫来就行了。”
“对,挽乡是个乖孩子,又是你最好的朋友,她一定要请,其余的事我和你奶奶明天跟你爸妈再商量商量,尽快早点定下来。”
等祝及月和爷爷散完步回家时,小姑和表哥已经离开,看着只有奶奶一个人的客厅,祝及月无声松了口气。
要是小姑还在这儿,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晚上洗完澡,祝及月把换洗下来的脏衣服丢进脏衣篓里,尤秀香刚好从阳台上收完衣服下来,看见洗衣机前的祝及月,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黑色卡片,“小月,这个卡片是我上次从你洗干净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来的,还要不要?”
尤秀香不识字,不知道卡片上写的是什么,只知道这是从祝及月衣服口袋里掏出的,虽然跟着衣服在洗衣机里转了一圈,但还是有可能有用的。
以前有一次,她给祝及月收拾卧室时就因为不识字的缘故,把她一份重要的资料不相信收走了,从那以后,她做这些事都谨慎了些。
祝及月弯腰把脏衣篓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放进洗衣机,倒入洗衣液按下启动后洗了个手才起身走过去,“什么卡片?”
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卡片,她摆摆手,“都泡水了,肯定也没用了,扔了吧。”
尤秀香:“就这个,黑色的,你看看,真没用了我再扔。”
看到奶奶递到面前的卡片,祝及月怔愣了几秒。
这张卡片已经失去它原本的样子,硬阔的边角因沁水后晾干的缘故微微翘起,上面的字也已经消失一部分,但一个人的名字仍留在上面,烫金字样和他人一般依旧端正。
这是李言诏给她的那张名片,祝及月看到卡片的第一时间就想起它的来历。
“你还要吗?不要我就帮你扔了。”尤秀香见祝及月半天没吱声便开口,她的回忆戛然而止。
“要。”像是害怕奶奶真把它扔了,祝及月抬手飞快的拿走名片。
其实祝及月也不明白自己这略微带着着急又有些害怕的反应代表了什么,她明明都把这名片忘得一干二净了,偏偏现在又舍不得奶奶把它丢掉。
睡前,祝及月拿着这张名片在手中翻转,认真看了好一阵,指尖轻轻拂过那一串缺少了数字的电话号码。她再也没有机会知晓这串完整的数字。
这个电话,她也没有机会拨通。
许久没有过的酸涩感再次涌上心头,祝及月暗叹口气,把名片扔在床头柜上,熄灯睡觉。
当晚,祝及月做了个梦。
这是她第一次在梦里见到李言诏,梦里,她依旧叫他李先生。
对方手里捏着那张旧名片,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叫她祝小姐。
梦醒时分,祝及月恍惚之中还能听见那句低音呢喃的声音在叫她。
现实里的李先生太过清冷板正,梦里的他却温柔得叫人沉溺。
好在祝及月的梦被早晨的闹钟声及时打断,没有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