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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两人的情感似乎进入冷淡期。
纪明阳接连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似乎印证了之前的猜想:她的公开只是引燃他们父子战争的导火索而已。
想来也是,她已经作为“纪夫人”享受到了优渥的环境和尊贵的身份,居然还那么不识好歹地在金主面前替和他作对的周旭说话,确实让人厌烦。
陈暻在家里没闲着,重新恢复了直播。
但由于现在的直播坏境,比之前她的小阁楼肉眼可见地要豪上千万倍,直播间的人数居然慢慢攀升了不少。
她的直播内容也渐渐地从最初的随机调曲,到现在根据大家的点歌自由弹唱。
“下一首大家想听什么,在弹幕里打出来吧。”
今天照例直播一个小时多后,直播间的人数已经首次突破了两百。
点歌的人多了起来,她手都弹得都有些酸了,放下吉他活动了一下手关节。
【我是新来的,主播一直都不露脸吗?】
【是的,但光看景明姐姐的手和声音就知道,肯定是个白白瘦瘦的大美女】
【得了吧,要是长得漂亮怎么可能不一起露】
【姐姐靠才华就能吸引观众,为什么一定要露脸?你这人说话真恶心】
【主播主播,什么歌都可以点吗?】
人多了后也免不了会遇上弹幕吵起来的情况。
陈暻看完弹幕,重新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确保没有照到的是自己肩膀以下的位置,继续调解。
“各位不要吵架,直播间和气最重要。什么歌都可以点,如果遇到不会的歌,我可以去查一查谱子现学。”
【这么全能?我想点一首《花月夜》可以吗】
【江蕊的新歌!我以为这首歌很小众的,怎么你们都听过?】
【怎么小众了?前几天那抄袭词条才从热搜上下来了吧?光听那两首歌的比对我都会唱了】
陈暻抱着吉他的手微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直播间里还能再听见这件事,简直就像甩不掉的背后灵,没完没了。
她犹豫着:“这首歌……好像不太好在直播间弹。”
【景明姐果然也吃瓜了吗?现在小蕊那边一直也没个说法,确实挺迷惑的】
【不是因为那个叫“左耳”的抄袭者一直不配合吗?不然应该早就出结果了吧?】
【我这里还有谱子,要私信发给主播吗?】
【也不是什么大争议,弹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看见自己发歌的网名被打在公屏上,陈暻无奈叹了声气。
事出之后她也一直在等这位叫江蕊的小花发出律师函,自己也好针对性地咨询应对方法。
怪的是江蕊团队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网上的舆论倒是一边倒,将她那个叫“左耳”账号的评论区完全攻陷。
“我关注你了,把谱子发给我吧,我试试弹一下。”
她不想被人看出自己的不自然,所以还是答应了直播间的请求。
没出一分钟,那位粉丝发送过来一张图片,上面明明是极其熟悉的曲谱,名字却换成了《花月夜》。
陈暻抱起吉她调整位置,心中格外不是滋味儿。
这首歌的名字明明应该叫做《曜日》,是她大学时第一首创作的曲子。
花、月、夜。
这三个词分明是和这首歌没有丁点关系的元素。
那明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秋后正午,她还在为了曲子最后的间奏苦闷。
放学的铃声吵得她心烦意乱,刷错的和弦就像初秋最后的蝉鸣一样难听,在尝试了三四次后,她索性将吉他甩到一旁,不耐烦地一头栽进了沙发里。
墙角里,一直围观的少年闻讯站起,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将手中的冰镇可乐贴到她的脸侧。
仿佛就像是最终成曲里短促的副歌后,急转下的温和间奏,是沉闷的曜日里,抚平燥动不安的那抹清凉。
“小孩子脾气。”
回忆模糊了少年的脸,但陈暻记得那指责里分明带着笑意。
他替她打开可乐递了过来,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颊。接过可乐时,少年的脸逐渐在脑海里清晰。
当模糊的光晕散开,浮现出纪明阳的面孔时,陈暻手中的动作顿住,猛然从回想中惊醒。
那是大学时和纪明阳在一起后的日子。
最后的一段编曲,最早的灵感来源正是纪明阳。
想到那时的回忆,她感觉自己的脸侧烧了起来。
直播间的弹幕也像是静止了般,却并不是因为她戛然而止的弹奏。
【刚刚景明姐弹错了吧,《花月夜》里没有这段间奏,但是那首抄袭的歌里面好像有……】
【我的天,景明姐你刚刚弹得是抄袭的那首吧!你果然也围观了那个瓜?】
【主播刚刚不是说不会弹《花月夜》吗?怎么会弹错成抄袭曲?】
陈暻余光瞥到弹幕,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犯了个大失误。
江蕊发布的《花月夜》里删去了那段间奏,曲风一直保持副歌明快清朗,但在她创作的《曜日》里,反倒是临近末尾的间奏是全曲亮点。
而在她刚刚出神之际,下意识就按照《曜日》的原曲弹奏了。
陈暻的手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面对直播间的声声质问,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解释,但弹幕却越滚越多。
【理解理解,毕竟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主播又不能带头在直播间和粉丝一起吃瓜,避嫌多正常】
【两首歌能弹混,确实能坐实抄袭了。再说个题外话,景明姐你这得是听了多少遍,才能下意识弹错啊】
【但我感觉这首好像比《花月夜》好听……】
【这是可以说的吗?《花月夜》特别容易听腻,但加了间奏后好多了】
【审判原作?你们三观没问题吧?它再好听也是抄袭曲】
眼看着弹幕又要吵起来了,陈暻没什么心情接着播了,算着直播时间也该到结束的时候,正准备说结束语,上方忽然弹出微信消息。
【黄婉宁:小暻姐,你有空来一趟医院吗?子路刚刚和人打架进医院了!】
陈暻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分屏匆匆回了句:发我地址,我马上来。
顾叔生前唯一的记挂就是顾子路了,陈暻心里祈祷着别出什么意外,调整好情绪和直播间道别:“各位,今天的直播差不多该结束了,没唱完的点歌我们留在下一次再谈……”
吱呀——
突然打开的大门吓了陈暻一大跳,下意识把手机藏到了身后:这个时间回家,难道是纪明阳……
她的呼吸紧张地盯着门口的动静,却只看见杨叔的身影从门口缓缓走出:“夫人?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
陈暻松了口气,想着医院里的顾子路,准备先打个电话给黄婉宁问问情况,却在看见手机的一刻傻了眼。
屏幕画面中映照出她那张表情错愕的脸,张大的眼睛甚至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刚刚她没关掉直播。
弹幕瞬间像发疯似的滚动了起来,快得她几乎看不清文字。
混乱中她连忙按住了摄像头,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戳了好几下才按倒了“结束直播”的按钮。
陈暻的手心直冒冷汗,露脸的那一幕在她的脑子里不断回闪着。
在这抄曲舆论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不少人早就扒出了她所在的酒吧,真实姓名,以及照片。
突然疯狂起来的弹幕,和一个月前疯狂闯入她评论区的人们是一样的,嘘声和视线压在她的身上,将她逼到阴仄的角落,把她淹没进征讨的洪流。
“夫人,您没事吧?”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杨叔走到她身边,目光关切,她挤出一个微笑,声音却虚弱地发抖:“没事……”
杨叔看着她很久,不知道从哪安慰起的好,但他上前一步时,陈暻忽然打断他的欲言又止,按住他的手:“杨叔,我要去趟医院,找司机送我。”
杨叔紧张起来:“您身体哪里不适吗?”
“不是。”
陈暻扶额,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我一个朋友的小孩出了事,我得去看看。”
“好,我这就去准备。”
杨叔立刻动身准备,等他走后,惊魂未定的陈暻感觉浑身一阵发软,只能撑着桌子维持住,给黄婉宁发去了消息确定地址。
途中,车窗外的冷风也没能把神智吹回来些许。
她是真的不明白,她到底犯了什么天条,生活才会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戏弄着自己,残忍到迄今为止一件顺心事都没在她身上发生过。
但抱怨是没有用的,人生就是一场烂到透,又没有存档的单机游戏,如果不能一关关突破,只能在某个结点突兀的game over。
到了医院,她快步跑到大厅,黄婉宁正在焦急得左右踱步,见到她后双眼一湿,见着救星似的扑过来将她抱住。
“小暻姐,你总算来了。”
“没事没事。”
陈暻的声音温和,冷静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受了重大的打击的人:“费用都缴了吗?带的钱都不够?你别着急,先平复心情,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刚刚缴完,子路现在还在昏迷。”
她伸手抹了抹黄婉宁眼角的泪水耐心询问:“那到底怎么和人打起来的?”
黄婉宁咬着唇,实在没忍住哭音:“有人要强行收购酒吧,子路才和那些闹事的人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