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齐珂脑袋里嗡得一声,微微张着嘴巴,眼前人的身影模糊,转过头,是另一张温润如玉的脸,面部线条柔和,透着一股子书卷气,他温温和和地笑着,回头唤她:“阿珂。”
“阿珂,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待你及笄,我就去求陛下赐婚,你嫁给我,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好啊!”齐珂坐在屋顶上,星空漫天,玉兔银蟾,她不喜欢喝云之恒给她买的木瓜渴水,所以偷偷把里面的饮子换成了木瓜味的甜酒,靠在云之恒肩头,仰面灌下一大口,酒精顺着喉咙淌下去,又甜又辣,她抹了一把嘴:“之恒哥,届时要是陛下不同意,我就拉着你私奔,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去处!”
云之恒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把头搁在齐珂的头上,有些惋惜地叹道:“今晚没有月色。”
“但有星河,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星星也很好看。”
…………
“呼呼!哎呀妈呀,累死我了,这帮活/死人真能跑啊,珂珂!嘿!珂珂!”面前一只摆动的手把齐珂拉回现实,她猛然回神,哪里还有那张书生气的脸,白孔雀放大的极其漂亮的脸蛋戳到她跟前,一双眼尾微微上翘,风情万种的桃花眼眨巴眨巴:“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把人推开,回头看,两人跑了有一段距离,活死人没有追过来。
齐珂打量四周,如果对应地上牡丹城,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霁华楼楼前的落星桥,桥下也有汩汩流淌的河水,但水上蒸腾着白雾,水是蓝绿色,咕嘟咕嘟冒着泡,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向玉腰间染了血,是被血月刺伤的,但他居然破天荒没有说什么,反而眼珠咕噜噜转个不停。
“奇怪,那些活死人追到桥前面的假竹林前就不跑了?珂珂,你说……”向玉缓缓移动到齐珂身后,脑袋缩在她的背后,警惕地四处打量:“咦~不会是这儿有比活死人更可怕的东西吧。”
“来都来了,怕有什么用?”
“我不怕!谁说我怕了!”他挺直腰板,手却仍然紧紧拽住齐珂的衣袖:“有我家珂珂在,我不怕!不过,珂珂,你刚刚到底怎么了,那些活/死人分明要取你性命,你怎么还手软呢?”
“那些是吴家庄失踪的人。”齐珂看向已经泛出淡淡红光的血月,神色凝重:“阿明的溯空粉,血衣的主人,沾上溯空粉,就会现出青紫色的蓝光。”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里面是几个守山人交给她的亲人物件,有半截血衣,有染血的簪子,还有一个已经变成深红色的护身符。
她捏紧这个小小的包裹,眼中是散不去的阴霾:“我来晚了。”
向玉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想要拍一拍齐珂的后背,手指还没有触碰到她,齐珂突然转过身,把包裹塞进衣服里,眼中没有了悲愤,反而冒出兴奋的亮光:“走吧,来都来了,先把这儿的玄武坛拔了!”
“呃……哦……好!”向玉尴尬地蜷起手指,齐珂注意到他伸出来的胳膊,皱眉后退一步:“你干嘛?”
“哎哟~这不是人家紧张嘛,想靠你近一些,平复平复心情。”向玉唇角轻勾,眸光潋滟如晴水,手指自觉攀上齐珂的袖子,环顾四周道:“按照九龙打垒的布局,地下城的中心对应的应该就是府衙,我们往府衙走。”
“你带路。”齐珂点头,向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拽着齐珂的胳膊提步往前,被齐珂揪回来:“等等!我虽然路痴,但大致也识得霁华楼在城北,若往府衙去,不是应该往东南走?”
“哦~对对对!东南东南!”向玉一拍脑袋,非常自然地原地转身,笑容明媚:“走吧!”
“向玉!你别告诉我,你也不识路!!”
两人一路往前,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偶尔能碰几具随意散落在地上,已经干掉的尸/体,他们蹲下查看,很奇怪,尸/体的衣服,五官都还算清晰完整,看上去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像是没有经过腐烂这一步,就直接干化掉了。但是只要轻轻触碰,他们脸上的皮肤就会像千层酥饼的酥皮一样,一触即碎,还往下掉渣。
“你说这些人是没挺过第一重天路,还是第三重?”齐珂没有再碰,那些尸/体实在脆弱,经不起她四处翻查。
“难说。”向玉捂着鼻子,嫌弃地没有上前:“没有外伤,但碎成这样,里面也没有血水。”他微微倾头,眉眼闪过一瞬即逝的杀意:“越往里走,尸/体越多,药味越浓,说明我们没走错,走吧,先去府衙。”
“好!”齐珂起身,两人拐过一处街坊,面前的房屋忽然换了一种景象。牡丹城的房舍多为木质建筑,因为虽然它的地理位置仍然偏西偏北,但却是这一带难得多雨的城池,如果用石头建房,雨季会潮湿发霉,而木头既能通风又能保温。
所以,在地上牡丹城,所见几乎都是木楼,可在这地下城,两人面前却突兀现出一片石垒房舍。石头颜色为黑,但又有一些偏云杉绿。
“留音石?”向玉走上前轻轻抚摸墙壁:“凤凰台上音尘绝,九州苑里托遗音。凤凰台,九州苑……”向玉猛地回头看向齐珂,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不都是你……”
“没错。”齐珂神色森然,眸光深黑,一眼望不到底,忽然她浅笑一声,似乎带着嘲讽:“十五年前,云清宫被焚毁的一片宫域,留音石,本是我云清宫的东西。”
“珂珂……”向玉睫毛颤了颤,话含在嘴里化为一声叹息:“对不起。”
“和你有什么关系?当年宫门是我开的,我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关。”
他脸色凝重,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四周屋舍的石壁发出“咚咚咚咚!”的战鼓声响,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天地之间震颤,踏得大地都在颤动。喊杀声四起,整座地下城充满了软武器的鞭挞声,刀剑相击的刺耳声,震天的声浪里夹杂着让人心颤的惨嚎。
“凝神闭识!是万音阵!”齐珂神色一凛,厉声喝道。
向玉飞身至齐珂身前,手中无名握紧,两人背对而立,内力结气,两股雄厚的真气在两人周遭结成一个红蓝相间的气罩,一阵阵音浪前仆后继撞在气罩上,气势雄浑可怖,发出刺耳的爆裂声响。
万音阵以音杀人,声浪滔天,犹如剑势翻涌,刀势奔腾,如果内力抵挡不住,身体会立马被音浪击穿,五脏俱废,爆体而亡。
“万音阵每三罗刹一息,一息为刹那,利用间隙冲出去!”齐珂甩出手中长鞭,向玉反手握住她另一只手,手指在她的手背手轻点数拍:“哒!哒!哒!哒!准备……”
齐珂猛地睁开眼,屏息等待万音阵休止的那一瞬间,忽然,万千奔涌的厮杀声中,她听到了那声让她魂牵梦萦许久的声音,齐珂的身子猛地僵住,手背上男人的手指变成温热的手掌,将她的手紧紧包住,那只手使力,想拉着她一起飞掠出去,齐珂的身形却猛然一顿。
万音阵即将中止,但那道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却愈发清晰,清晰到令她头皮发麻,周遭的血战声仿佛全部被她屏蔽,天地间,她只能听到那声阔别了十五年的呼唤:
“阿姐!!”
…………
“阿姐!!阿姐为何从那边过来?那只白孔雀呢?”
城外竹林,谢明抱着赤影靠在一根没有被拦腰斩断的竹子上,原本竹影茂密时看不清晰,但经过那一晚齐珂和鬼面黑衣人的打斗,大部分翠竹被削到只剩下短短一截,俯瞰,有心之人不难发现竹子的动势。
这是一个两仪微尘阵,此阵法根据阴阳五行八卦的原理,将阴阳二气化作微尘,包裹住竹林形成一个能量场,没什么什么攻击作用,和之前的双面迷阵一样,只是用来守御和迷幻踏入竹林之人。
阵法的中心,就是牡丹地下城的出口,出口石门,上设一个小小的伏魔阵,早些时候被向玉破坏掉,阵口石门凿开一个圆洞,圆洞上插着一根口径较粗的软管,软管连接牡丹城护城河,只要齐珂向玉事成之后一声令下,谢明便能引河水倒灌,九龙打垒的城池布局,虽然能最快速度传递危险讯息,提醒人撤离,但相应的,屋舍相连过密,死/亡传得也快。
封住两端出口,水淹地下城,六十年前,老一辈们用这种方法消灭过不少玄武坛的地下城池。
“阿姐,你没事吧!“看到月色下跌跌撞撞跑过来的身影,谢明目眦欲裂,飞奔过来扶住身上一股浓郁血腥味,捂住伤口踉跄跑过来的齐珂,看到她衣服破损处露出来的狰狞的伤口,谢明眼中满是心疼,喉咙堵到发不出声来,他连忙握住齐珂的手腕,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内力传输过去,但她应该是受伤极重,丹田处如同无底洞,传输进去的内力悉数石沉大海。
“咳!咳咳!!”齐珂握住他的手,止住谢明的动作,声音说不出地沙哑,一张口,满嘴的血腥味:“向玉……向玉为了掩护我……命……命陨,咳咳!咳咳!快!快开水阀,来不及了!快!”
她勉励推搡谢明,自己的身子支撑不住,向前扑倒,谢明本就因为齐珂受伤慌了手脚,才被推得往洞口处跑了两步,见齐珂要倒,又连忙折返,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将人抱个满怀,使劲托住她:“阿姐!你!!!”
突然,他的瞳孔皱缩,一霎间,身体僵住,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像一根木头,轰得一声仰面直直倒了下去,发带上的凤尾铃铛发出“叮铃”悲泣。
他双目圆睁,脸上浮现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艰难出声,喉咙如同被刀割一般刺痛:“你……你不是……”
“她若死了,我就是了~”那张齐珂的面皮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原本因为重伤佝偻的身躯挺直,他抬手擦拭沾上药粉的手腕,手腕纤纤,一举一动身段十分优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痛苦抽/搐的谢明,含笑而立,但眼中的冷漠仿佛是对地上这个垂死挣扎少年的嘲弄:
“没有你爹的能力,就不该掺和这一脚,少年人,下辈子,注意些。”
说罢,他径直从谢明身上跨过,往洞口处走,谢明躺在地上,被冷汗打湿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瞳孔放大,眉毛拧成一团,呼吸十分急促,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给他带来极大的痛苦,头顶人影跨过,他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叫声。
“不!阿姐还在里面,不能让他放水!”
“阿姐不能死,不能死!”
“阿姐……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不行!他不能看着阿姐死在这里,至少,阿姐不能死在他前面!”
谢明的嘴角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两双手因为巨痛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土里,他知道,他中的是断肠粉,中毒之人不会立刻死去。
第一日如百蚁噬骨,第二日是千刀凌迟,第三日乃万箭穿心,到了第四日肝肠具断……
何须到第四日,这样摧心剖肝,前三日,意志力不强之人早就被活活疼死了!
但……他还不能死!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姐死!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谢明突然一声痛急的惨叫,使出最后的力气翻身,身子往前扑去,死死抱住那人的小腿,紧咬牙关,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那人身子一顿,谢明就算使足了力气,但垂死之躯,只要他想,是完全能够轻易挣开的,可鬼使神差的,他居然没有再动,垂眸看向抱在自己腿上那只满是血污的手,指甲里全是混着鲜血的泥土,几片甲片断裂开来,而那个死咬着不放的少年,额上青筋暴起,嘴里的鲜血随着一声声呛咳不断往外涌出,君莫胸中淤塞,长叹一口气,像是在问谢明,又像是在问自己:
“何必呢?值得吗?”
“不许……不许……不许……”回答他的只有谢明那一声声几近强弩之末的呢喃。
那年凡客山谷,那个人弥留之际也是这样,死死抓着他的手,即使眼神已经无法聚焦,嘴里却还是一声又一声地重复着:“不许……不许……不许……”
不许?呵,李今安啊李今安,你凭什么那么轻易就给我的人生下了定断?凭什么?!
君莫缓缓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条渐渐开始起雾的护城河,能看到什么呢?虚无,永远都是这样,虚无!
他没有再犹豫,狠狠甩开谢明的手,谢明下意识地还想再拦,君莫却不再给他机会,他发疯一般地冲出口奔过去,眼底闪露着偏执的神采,他颤抖着手去够软/管,眼眸中黑色暗涌,就差一点点了,就差……
忽然,带着汹涌杀意的狂风骤起,气势之强劲,整片竹林仿佛要被连根拔起,空气中的爆裂之声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万千狂风化作冰蓝色的巨刀从天而降,齐珂怒极的暴呵声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君莫你大爷!!敢动我弟!!给老娘死!!!!”
作者有话要说:给咱们阿明解释一下,阿明武功很高,入了虚空凡境界;阿明追踪术了得,总能发现旁人忽视的细节。但他还是中毒了,还是被根本不会武功的君莫算计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死忠小狗永远不会对自己的阿姐设防!而且这还是个受伤的阿姐!
小狗慌神,小狗心疼,小狗受伤…………
君莫:你就不能夸一句,是我易容术了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