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梁末年,明庆帝痴迷于寻找长生不老之法,广罗精通药理的能人异士,纳于宫中炼制丹药。帝怠于朝政,天下大乱,江湖之上,各大教派纷纷兴起。
不到两年,繁盛了数百年的大梁王朝分崩离析,一支境外骑兵自西北杀入皇城,明庆帝得此讯息,连夜只带着炼丹之人与数十位将士逃离京城,自此再无音讯。
梁灭,骑兵统领李劲成定都安阳,为大魏。
大魏初建,国局不定,皇城不远万寿山上建起一新教,号百毒神教,教中分两派,一医,一毒。
此教派宣称入教即得永生,不老不死。不过数月,教中信徒激增,分坛遍布大魏版图。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街头乞丐,皆有不惜代价入教者,仅求能长生不老。
起初,百毒神教只于教派驻地闭门炼制丹药,虽教中常有人因试药失败惨死,但好在试药者皆为自愿入教的信徒,与寻常百姓无甚关系。但日子久了,荒山野岭,闭塞巷道里常寻见面容狰狞,七窍流血的尸体,经查证,并非神教中人。
魏帝李劲成深觉此番下去,大魏百姓必遭百毒神教荼毒。只是教徒甚多,且涵盖了各个阶级的人,若贸然出手,必将激起群愤。是以,他召集朝中心腹谋士密谋计划,铲除百毒神教。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魏帝于江湖之中,寻齐了八个身怀绝技之人,联手捣毁了百毒神教总坛及各处分坛,拨乱反正,警醒世人世上本无长生之法,将一众受不老不死教化荼毒的人救于水火。
此八人,江湖人称八杰,过后数十年,英雄迟暮,八杰离散,隐于江湖……
第一章
六十年后,麒麟山,凌霄宫。
雷声轰鸣,闪电如银白厉刃划破夜空,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呼啸,将大树连根拔起。
麒麟山是龙脉十六山最高峰,六十余年被奉为仙境,峰顶烟岚云岫,神宵绛阙高耸入云,乃洞天福地。
这样恶劣的天气,六十年来从未有过。
朗星天一鼓作气攀上陡峭岩壁回来的时候,从披风到里衣全部湿透,天杀的,不知道宫里哪个弟子在下山峦天榆峰设了一个捕棕熊的陷阱,他没注意一脚踏空落了进去,今日刚换上的云绣衣服全沾上又臭又软的泥巴。
“我的小祖宗,你总算回来了,快进去!宫主和夫人在前厅等你!”
陈总管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赶紧撑起伞迎上前,风太大,如果不将内力注入伞之中,油伞一旦撑开,就会立刻四分五裂。他气沉丹田,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不被吹走,刚把伞举到朗星天头顶,就被一把挥开。
“风大雨大,挡也没用,左右都湿了,用不着这把破伞。你去禀报爹娘,我回去换身干衣裳再去。“
“等不及等不及!“陈总管一把扯住他:“是紧要命的事,衣裳细软都收拾好放前厅了,你快些去吧!”
说罢,不等他继续问,推着人就走。
凌霄宫主殿外的两侧的游廊上,站满了身穿水蓝色宗门服,手持长剑背着行囊的弟子,朗星天看众人面色惶恐,年纪小的已然脸色煞白,今年刚拜入凌霄宫的十七师弟站立不稳,被大师兄搀着才没有腿软倒下去。
想到前两日在父母门外偶然听到的消息,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跑进大殿。
“爹!娘!荣光宫是不是……”
话没问完就被迎面飞来的包袱抢断,王诗安看见儿子回来明显松了一口气,缠紧手中星云链:“这就上路,投奔云清宫!”
“云清宫?爹,娘,当年云清宫当众落了咱们的面子……”
“性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王诗安手中银光一闪,一枚锃亮的绣花针狠狠扎进朗云面前的案桌上,入木三分,只留下一根引线的针头:“若能活着,再向云清宫讨面子不迟,还不快走!”
朗云面上闪过一瞬不甘,握紧手中七耀剑,抬眼看向抱着包袱的十四岁幼子,心一横,一咬牙:“你带孩子们走,我留在此处!”
“你说什么?到这时候,还放不下你的狗屁……”
“我不是为了面子!”朗云大吼一声,拍案而起,
一直温吞甚至软弱的丈夫当着孩子和弟子的面竟然敢与她叫板,王诗安震惊,刚想破口骂道:“朗云,你发什么神经?都这个时候了,还装大爷?”
却听朗云一字一句:“天雷,雾谷,红莲,无妄,落月,道瑶,荣光,七宫皆灭,却不曾有一人弃宫而逃,我凌霄虽力薄,但五十余载,也自问立身正,无愧江湖正杰,无愧武林同道,才有如今盛名。三代累下的基业,不可毁于我手,我不能临阵脱逃,你们走吧,凌霄宫,我守!”
“那可是魔教!”
“六十年前,我十六宫战的就是魔教!”
“爹,既不想走,您下午不说,非要等到我回来再明志?”朗星天疑惑。
“呃……这……”朗云的气势一下子弱下来。
“随你!”王诗安强压下心中暴怒,深吸一口气,往桌上丢下一枚凌霄宫特制的彻天响箭,背过身绷着脸冷冷道:“死前发响箭告我,我回来给你收尸!”
言毕,大步上前扯过朗星天的胳膊,连拖带拽将人拉出大殿,廊下等候多时的弟子见师父出来,整肃面容。
“出发!”
雷声滚滚,犹如高山崩塌,大风拔山摧峰似的怒吼着,暴雨倾盆如河水决堤,天地间已听不到更多的声响,也淹没了朗云最后一声弱弱的挽留:
“真……真就不带我走了?谁还没逞强的时候了?”
远容山脚下凤阳县,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古老的拱门上悬挂着五光十色的灯笼,微风拂过,灯影摇曳,投下斑斓的光影。
凤阳县最有名的酒楼春香馆进入了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有人叫嚷着划拳,有人借酒意舒展没有人能欣赏的才华,大笔一挥,写下一沓沓狗屁不通的打油诗,还有膀大腰圆油光满面的说书先生,拿着竹板往桌上一拍,唾沫横飞。
“齐宫主年方二十三,但其武功造诣已入梵云天境,据传说,她手持一条冰蓝色长鞭,名唤血月,血月破空,见血封喉,十一年前,为救谢家小少爷,一人一鞭独闯泛江十九寨,冲上云策山庄,自此一战成名,见过其功法之人,无不钦佩,对她那是服得五体投地,而她的云清宫,在此之后,成为天下十六宫之首,独步江湖!”
“呸!胡说八道!龟缩一隅的乡巴佬,还拿着陈年旧事津津乐道!云清宫早就退隐多年了,这宫主齐珂撑死不过是条旧塘里翻白肚的鱼,在如今江湖上哪能排得上名号,再说了,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一个女人,能掀起屁大的风浪!”
案桌不远靠窗的位置,穿着粗布马褂,身后背着两柄斩刀的男人往地上淬了一口唾沫,脸上难掩鄙夷之色:“我看是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需要云清宫庇护,才巴巴去舔人家屁股,呵,云清宫,齐珂?我呸!待老子上山去会会她,打得她满地找牙,跪在老子脚下求爷爷告奶奶,到时候,纳了这小娘们,十六宫之首?老子也来做做十六宫之首!”
“啊!!”
男人话音刚落,一枚绣花针从窗外疾驰而来,男人手中的水碗瞬间四分五裂,瓷碗残片打着旋儿,带着狠戾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深深扎进他的左眼。瞬时,鲜血四溅,男人捂着汩汩流血的眼睛惨叫着轰然倒地。
“得,这个月第四个!”一旁喝酒的老翁响亮地嘬了一口杯中的万里春,啧啧摇头。
“月护法!”掌柜的满脸谄媚的笑,从柜台后面拿出早已经打包好的几袋肉食,脚步欢愉地迎上去:“宫主提前吩咐的酱猪蹄和羊肉泡馍,您拿好!”
来人一袭酒红色的劲装长袍,面上戴着一层与衣服同色的薄纱,露出一双杏眼,一手接过掌柜递过来的袋子,一手从怀里摸出一把碎银子,看向已经倒在地上抽搐的男人,笑眼弯弯,人畜无害:“斩马帮就这点本事?”
“斩马帮?斩马帮不是才递了拜帖,也要来投靠云清宫吗?求人庇护还一副不可一世的天皇老子样,呸!活该!”
“斩马帮也收到魔教的冥王生死帖了?一个近几年才兴起的门派,也配魔教发帖?”
“别瞎说!什么魔教,魔教六十年前便已经被八位豪侠斩尽了!”
“那你说,南山七宫,孤云剑派,乾坤堂,紫气山庄灭门是谁的手笔?这些可都是当年跟着八杰一道追杀魔教的门派,而且,生死帖……”
“宫主令!”穿着酒红色衣裙的少女笑眯眯地听着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讨论得起劲,眼中笑意更甚,从衣袖中抖露出一块缺了一角的金色令牌来,开口,声音竟像吸足糖水的蜜饯:
“近日,有传言魔教卷土重来,云清宫作为方圆百里最牛掰的门派,理应护一方百姓周全,但……”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又甜软了不少:“宫主又说,她年纪也大了,不比从前,且云清宫避世多年,不愿管江湖是非,故诸位——自求多福吧!”
“这……此处是云清宫的地界,齐宫主不能不管啊!”
“就是啊,这么大一块地,武术境界在梵云天境之上的只齐宫主一人,魔教能在两月之间灭门数十宗派,定是高手如云,如果真的来了,我等岂不是难逃一死?”
“我说,这齐大宫主不管事又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宫人下山也不过替她买口吃的,我看怕不是当年一战过后元气大伤,不中用了,这才带着整个门派归隐,指望一个只知吃喝的酒囊饭袋,有什么用?!”
“嗯?”少女的指尖闪过一道细长的银光,还在喋喋不休唾沫星子横飞的白须老人被身旁的老妇紧忙拽住坐下,老妇余光死死盯着少女手上的银光,满布皱纹的额间沁出一层冷汗:“月护法,说者无意,说者无意。”
少女笑着瞥了眼如梦初醒后知后觉,佝偻的身子已经开始微微发抖的老翁,眉眼弯弯如同新月,开口,嗓音甜美,态度温和有礼:“无妨,老人家莫怕。”
“月护法!”二楼款款走下一个手持银剑,长袖翩翩的中年男子,灼灼风华,眼角细纹却不掩国色。
“李宫主。”少女甜甜应道:“怎么只你一人下来?等我们宫主回帖的人可不少呢。”
她的声音软糯,自带撒娇的尾音,从袖中掏出一沓形制各异的拜帖:“烦请李宫主交给楼上那几位吧~”
她抬眼看向二楼,最大的包间房门紧闭,但穿过嘈杂人群,光听呼吸声便知,里面的高手不在少数。
“有劳月护法!”男子翩然行礼:“望月护法代在下谢过齐宫主善心。”
“莫要谢得太早,看完再说。”
说罢,不等酒楼的众人再说些什么,冲掌柜点了点头,提着肉食袋子转身大步而去。
“呼~你个老不死的,今天差点交代在这儿!”老妇啪得一声重重打上老翁的后脑勺,劫后余生让她的心脏砰砰直跳:“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千手观音,云清宫四大护法之一,她方才要是真出手,我们……”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地上已经不再动弹的男人,他的左眼还在汩汩冒着鲜血,流不尽似的,整张脸如同死灰一般,老妇额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不中用了。”
掌柜嫌弃地上前,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男人,冲着柜台后扬手,很快,过来两个身强力壮的跑堂,把人架了抬出店去,小二拿来一罐银色的药瓶,倒在地面残留的血迹上,不过片刻,那摊血消失无影。
说书先生竹板一拍,声音高亢,又开始了“说书上回。”众人回过神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春香馆恢复了最初的热闹,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李悟非捏紧手中的回帖,侧身看向二楼,眼见春馆内众人的注意又回到说书人身上,悄悄闪到一边,找到自己七彩山朝霞宫的帖子,金丝织就的云彩上还附着一朵仍然娇艳的海棠,是他递帖时特意留下的。
他有些忐忑翻开,在自己的笔迹下方,有人龙飞凤舞回了一段:
“献身不必,如今本宫主美人在侧,李宫主年岁渐长,人老珠黄,实提不起本宫主兴趣,早些回吧,途经京都,可去琼林院买一盒云珠粉,抗老极好。”
琼林院那是什么地方,京城最有名的胭脂铺!
“好你个齐珂!”李悟非再难维持体面,手指蜷缩,捏紧手中的帖子:“吾为保门派弟子,已然放下身段求其垂怜,竟这般不识趣!”
他不死心,余光看包间门依旧紧闭,没人出来,悄悄翻开其他给其余几宫的回帖。
天水宫林远亭以当年招待过餐风宿水,狼狈不堪,前往慈空庵落发为尼的齐老宫主为由,请齐珂投桃报李,说得好听,不求庇护,只求一方空院供门派弟子休整,齐珂回:
“既然舟车劳顿,不若早些打道回府,好生休息。”
还有清东山,泉中宫万仁道:云清宫乃十六宫之首,魔教重现,理当担起武林重任,庇护同道,匡扶正义,斩妖除魔,齐珂写:
“万宫主此言有理,可云清宫退隐江湖十载,不问世事,山泉宫排十六宫第二位,平素领的是惩强扶弱武林大宗的名头,魔教虐杀末流七宫,烦请山泉宫先做表率。”
还有更离谱理由,什么不喜欢吃交昌宫的橘子,不想养神火宫的孔雀,到了一元宫那儿,想是回帖回烦了,直接落笔,写了一个大大的:
“滚!”
“黄口小儿,论辈分,我们与她母亲同辈,她还当唤我们一声叔父!不过是念她掌云清宫,才一再卑躬屈膝,瞧瞧她回得都是些什么话?!”
“依我看,她不肯庇护咱们,定是云清宫如今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这能力,怕我们进了山,看到她的穷酸样,面子挂不住,这才拒绝。”
“哼!十六宫也就这么一位女宫主,师祖在时便说过,齐家女人当家,不得长久!”
万仁话音刚落,忽然,屋顶传来细微的铃铛声响,空气一凌,他脸上闪过一道白光,一把利剑直面刺来,剑柄乃独山玉,上刻一青龙,剑身玄铁而铸,剑刃刃如秋霜,透着凛凛寒光。
他一惊,袖中长剑抖出,于胸前奋力一挥,却只堪堪挡住那波汹涌的剑势,只听“铛”得一声巨响,长剑被震得脱手,那柄寒光剑居然直接将他的“饮泉”击穿,空气中传来爆裂之声,那把剑插着饮泉狠狠地钉在万仁斜后方的檐柱上,剑身应着惯性左右晃动了两下方才静止。
桌旁另外三人皆是一惊,向后跳出一丈远,万仁被强大的内力掀翻在地,心中暗道不好,赶紧爬起,几人屏息,想辨出屋外人身在何方。
可四周寂静,竟连寒鸦悲鸣声都不可闻。
李悟非瞥一眼檐柱上的寒光剑,剑气磅礴,即使只是静止在那里,周身泻出的寒意也慢慢攀上一旁木架上放着的盆栽,那朵刚开的海棠结上冰霜,了无生气地枯萎落地。
是一把绝世好剑,可名剑谱上却不曾有它的名号。
莫非……齐珂?对了,齐家历代铸造兵器,齐珂如今也是江湖之上最顶级的兵器锻造师。
他肌肉紧绷,气沉丹田,扬声冲屋外人道:“不知阁下为何人?可否报上名号,若要较量,下来堂堂正正与吾等对决,暗箭伤人,实非武林正道所为!”
“呵~”房顶突然传来一声少年的轻笑,但这声音却像来自屋顶的各个角落,无法辨别方向:“武林正道?武林正派亦讲人之行于世,当行得正做得端,诸位不请自来,齐宫主当然有拒收的权利,但你们背后嚼人口舌,枉为正派大宗,居然有脸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不觉讽刺吗?”
话音落,只听“嗖”得一声,檐柱上的剑带着雷霆的架势破瓦而出,剑气所过之处,冰霜凝结,一眨眼的功夫,屋顶已破出一个“冰洞”,万仁单脚点地,纵身破洞而出,但暮色四合,万籁俱静,静谧夜空下唯有繁星点点,哪里还有少年的踪迹。
身旁轻盈落下一道翩然的身影,李悟非沉声道:“云清宫的人?”
“齐珂新收的小/倌?”
“小/倌哪有这样好的身手,怕是已到虚空凡境后期了,想不到啊。”他转头看向身侧怒目圆睁,气急败坏的万仁,轻蔑一笑:“山泉宫排十六宫第二位,万宫主的实力居然连虚空凡境都不如?”
天下武学,除了入门,一般,不错,很好的一众甲乙丙丁,凡是修为境界跨过结气期,便可算得上顶级高手,而顶级高手又分五大境界,分别是元婴之境,虚空凡境,大乘幻境,梵云天境,还有一个,三百年来,据说只有当年的八杰之首向老爷子向茗然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曾短暂入过两天的化神玄境,但只两天后便爆体而亡。
所以如今武林,普遍认为,能入梵云天境者,即为巅峰,而齐珂
便是梵云天境。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小珂珂很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