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发现

青衣女子一路驰行到了吴州,进城下了马径直走进了温府,也不需要人引着,熟门熟路地在温家穿行着,似是府上的常客。见着了温惠,招呼也不打,摸了一把温惠的扇子,在果盘里挑了个儿大的白桃,找了个凉快通风的地方就坐下了。

“你打听的事情我给你问清楚了,那个人有问题。”

吴桑是青衣帮当家人孙成的养女,青衣帮在吴州做押运生意,与温家一直都有往来,孙成到哪儿都把吴桑带着,一来二去两个姑娘也就熟络了。除了帮里的活儿,吴桑还会帮温惠办些事,温惠给价足,帮里的人也从不多说什么。

温惠知道吴桑的性子,也欣赏她这份洒脱,不与她计较这些虚礼,但她听到吴桑的话后不禁皱起了眉头。她心里隐隐种不好的预感,那两人上午才走,这时间未免有些凑巧。

“怎么个有问题法?”

“兖州那边从未出过一个姓云的贡生,那人的身份有假。”吴桑看着温惠的脸不出意料地渐渐拉了下去,接着说:“不过江州那边钱家一个旁支的确有人娶了一个并州王氏的夫人,那位夫人也恰好有一个侄儿,她那侄儿也确确实实是兖州贡生,不过那都是元兴九年的事了,而且那人不姓云,姓梁。”

吴桑一口气说完才咬了一口手上的桃子,边吃边看着温惠若有所思地踱步到自己跟前坐下,说道:

“奇了,这人既然能打探到钱家夫人这么多事,为什么不直接顶了那位姓梁的人的名头,把这谎整个儿圆了过去?”

“那个姓梁的中了次年的进士,如今是个京官,冒充朝廷命官可是得蹲大牢的,想来那人还是有所顾忌。”

吴桑边吃边答着,她才打听清楚时对这一点也很疑惑,可想来想去也只找到了这么一个合理些的解释。

“可他费尽心思编了这么一个谎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才是温惠最想不通的地方,她即便怀疑那个叫云行的人,可这么些天那人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意图,现在人走了似乎也没给自己添什么麻烦。

“江州的事编得还像模像样,若我们查得不仔细些,恐怕就被他混过去了,那人只怕也没想到我们会细究,也笃定查不到兖州那边去才编了这么一个谎。可见他防的就是江南一带,会不会是你周围的人又想给你下什么套子?或者你最近又得罪什么人了?”

吴桑帮温恵分析着,说了一个在她看来最大的可能。

“没有啊,最近得罪的人算起来只有江太安和袁仲谦了,可他们对付我肯定不会用这种手段。”

温恵仔细回忆着最近发生的事,生怕有一点遗漏。

“对了,还有田松茂,可是田松茂不至于这么小气啊,我只跟他提了一嘴开渠的事,他不是也没答应吗。”

这些事吴桑有的听说了,有的没听说过,不过她也一点不意外,做生意、打交道难免有些摩擦,而温惠从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

“那府上有没有丢东西?”

“丢东西?”

温恵回忆着,那俩人走的时候好像也没带多少东西,而且他们的样子也不像个偷鸡摸狗之辈。但她才冒出这个念头就被自己摁下去了,道貌岸然的人可多了去了。

于是她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便径直回了自己房里。

吴桑在这里坐不下去,跟在温恵后面去了。

首饰、银两都没有少,可温恵在翻看时总觉得不对劲儿。红菱是个细致人,放东西总讲究整齐,连钗头放得都是齐溜儿的,她自己总说这样看着心里舒坦,温恵平时也没在意,可今天一看老是觉得没之前规整,可东西确实没少,难道是自己太过疑心了?

清点一圈之后没发现有不妥之处,最后想再去看一眼账本,伸手一摸就发现不对劲了。

原来温惠一直以来有一个习惯,就是放账本的盒子不会贴着架子放,每次她去拿就会先推一下,能推动那就说明没人动过,因为架子窄,旁人怕盒子跌落大多都会紧贴着架子放。

这个习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连红菱都不了解。可这次她一推,那盒子竟是没跟着自己手上的劲儿往后退。

有人动过温家账本!

吴桑见温恵蹲在床尾半天了都没动静,忙凑到了跟前,仔细一看,只见摊开的账本中间留着纸张撕扯的齿痕,有账页不见了。

“那人偷的?”

温恵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能出入温家的可疑人就他一个了,昨日我爹出事,他肯定是那时趁乱溜进我房间的。”

“他偷账本做什么?还只偷了这几页?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

吴桑也不在温恵面前客气,有什么说什么。

“我去年信了秦留芳的话,一直都在暗地里买粮食,他拿走的是其中数额最大的几项。”

温恵猜不出那人的目的,可是不安之感越发强烈。

“不知他具体是为了什么,但肯定是因着天旱冲着这项生意来的。”

“要我去帮你把那两个人带回来吗?”

吴桑并不多问,语气听起来却异常轻松,只问温恵要不要,并不考虑自己能不能。

温恵点点头,这事可大可小,若要往大了做文章,断她的生意都算是轻的了。

“可我不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他们说是去江州,但我觉得未必。”

吴桑毫不在意,只说:“你就跟我说那两人长什么样,其余的交给我就行。”

梁品被人围攻下马的时候就知道肯定是吴州那边东窗事发了,但到底是州府还是温家他还有些拿不准,只恨自己跑得不够快。套在头上的麻袋被人粗暴地揭开,弄乱了他的发髻,梁品也从碎发间认出了温恵的身影,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若是温家,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温恵见两个人被绑着推到地上,便袅袅起身,慢慢踱步到梁品跟前蹲下身,用团扇扇柄拨开遮住他面容的头发,细细辨认着。

是那个人,不过有一点有些出乎温恵的意料,这人看样子应该是被吴桑的人收拾过一番了,但眼里却没半分惊恐和心虚,只微微有些戒备,平日里的气定神闲现如今还能瞧见个几分。温恵冷哼一声,又细看了两眼旁边捆着的那个人,是上午从温府离开的那两个人没错。

“这是从他们俩身上搜出来的。”吴桑见温恵站了起来,递出了自己找到的东西。“他们嘴紧,没问出来什么。”

说完就坐到一边,不再准备掺和接下来的事。

温恵接过吴桑手里的东西,厚厚的一沓纸,感觉比自己丢的账页多,看完温家账页后继续往下翻,半分没料到接下来翻到的东西会是什么,她竟然看到了县上呈给州府的奏报!

“你们手里怎么还有官家的文书!你们想做什么?”

温恵没听见回应,抬起头来才想起被绑住的人嘴还堵着,于是使了一个眼色,让人去抽掉了布团。

“说说吧,你混进温府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空当温恵也压下了方才心中的惊异,重新坐了回去,既然要审人,那就从头开始审。慢慢来,她有的是时间。

梁品舔了舔被布团磨伤的嘴角,照实说:“要做的事已经被温姑娘发现了,自然是为了温姑娘手里的账本。”

明明是人赃俱获,这人居然还大有理直气壮之态,温恵心里的火蹭蹭直冒。

“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账本,我是在问你拿账本是要去做什么!”

梁品自然不会告诉温恵实情,若她为了自保去找了州府,这吴州的地界他怕是出不去了。

“不说?好,那不如聊点儿可以说的。我父亲待你的情谊不假,值得换你一个名字吧。我查过了,你的身份是假的,就先把真的说出来听听吧。”

温恵混迹生意场这么多年,就算心里有气,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不知道温姑娘都查到了些什么?”

梁品不知道温惠查到了多少,这谎他也不知道该从何圆起。

“这些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把你的身份原原本本说出来即可。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吴州做什么,都给我说清楚了。”

“我叫云行,兖州人,来江南探亲,”梁品抬眼看了一眼温惠,继续道:“顺便办些事情。”

“办什么事?”

“拿到吴州干旱和此地商人大肆收购米粮的证据。”

“为了什么?”

温惠见马上就要说到关键出,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为了估计出江南一带粮食亏缺,让北边做好准备,适时往江南贩运。”

“你是粮商?哪个地方的?把头抬起来说话!”

这番话温惠是听得将信将疑,江南一带粮食减产甚至绝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到时候粮价一定会涨上,任谁肯定都想来分一杯羹。

“对,我是绛州粮商。”

梁品依言抬起了头看向温惠,面上没有半分心虚。

“撒谎!”

这个人若是绛州粮商,闻见江南旱情前来打探消息倒合乎情理。绛州产麦子,晋商的门路在北边,在江南打探这种消息偷摸着干也是为了谨慎,但他们拿官府的文书去做什么?难道要去佐证他们的话?

而且这个人不对劲,他身上没有商人味儿。

温惠做生意这么多年,各色人见识得多了去了,商户有把下一代送去读书考功名的,但其目的大多也是为了官道上多一个人帮衬生意,她也见过,却不是云行这样子的。

这个人身上有几分傲气,说得不好听些那叫清高,跟宋秉书如出一辙,即便他现在被捆着跪在地上脊背也挺的笔直,不曾求饶辩解过一句,商人却不一样,大都是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做。

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你来说,”温惠转向他身边的郑崇,问着:“你叫什么名字,这件事上你做了些什么?”

梁品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但也不敢轻易辩解,生怕哪个地方越抹越黑,跟郑崇对了个眼神,没再开口。

“你看他做什么!看着我!”

梁品与郑崇的动作都被温惠看在了眼里,她怕这两个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厉声喝止了。

郑崇定力没梁品好,这几天在城里上下打听也听闻了不少这位温姑娘的事迹,被她这么一喝心里还是有些发怵,只看了一眼又垂下了眼,盯着地上的地砖说:

“我叫郑崇,和云行哥一块儿来的,姑娘手上县里的文书就是我去找的。”

“是吗?郑崇是吧,你这小伙子能耐还挺大啊,敢去州府里偷东西,比你的云行哥厉害多了。那你跟我说说你们拿这些东西是为了干什么啊?”

温惠观察着郑崇的言行,看出了他没有那个叫云行的道行深,于是放柔了声音,像是要哄着郑崇说出实情。

郑崇听着这女子变脸变得如此之快,只觉得瘆得慌,依照这梁品方才的话,回着温惠:“是为了打探江南各州的情况,到时候好把粮食运到吴州来卖。”

温惠听完,深吸一口气,这两人的嘴真是硬啊。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打探江南几州的粮食情况,即便你们是外乡人,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温家主要做的是丝绸生意,粮食只是顺便卖卖,比做得温家大的粮商多了,你们为何偏偏挑温家?这一沓东西里面没有一张纸是来自其他粮商那里,你们明显是冲着温家来的!”

梁品和郑崇听完都没有做声,这确实是一处解释不通的地方。

温惠踏着沉默向两人走近,蹲在两人之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里有着狡黠的笑意,更带着危险气息。

梁品嗅到情况不对,正想开口找补,可温惠没给他这个机会。

“云行,这几天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应当是对你太好了,你觉得我这个人好糊弄是吧?你该去吴州城打听打听,我温惠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了,你没这个机会了,今天就让你亲眼见识见识。”

温惠来到梁品侧后方,把住他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拽,向郑崇那边露出了他的整张脸。梁品没想到温惠会亲自动手,身上被绑着也吃不上劲儿,只能随着她的力道往后仰去。

“我问话你来答,若是说的假话,受苦的可就是你云行哥了。”

这句话是对郑崇说的,温惠看出来了,两个人中这个叫郑崇的好拿捏些。

郑崇没见过这种阵仗,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家梁大人一直是任凭雨淋风吹、绝无半分狼狈的人,哪里吃过这种亏,一时间有些慌乱。可来不及等他反应,就听温惠的声音传来:“你们为何要假扮钱王氏的子侄?这些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

郑崇不知该怎么答,因为他是假扮了,可梁品没有假扮啊,那位钱王氏的确是梁品的姨母。可郑崇又不能说实话,因为梁品叮嘱过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们的身份说出去,他俩的官凭也被梁品封在了书页里,正因如此那群土匪搜他们的身时才没有把官凭搜出去。

温惠见郑崇犹豫,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看准了地砖上翘起的一角,拿捏着力道按着梁品的头往那上面重重一磕,砖角破开了皮肉,梁品的额角渗出了血。

温惠没有停顿,拽住梁品的头把他提了起来,正正好对上郑崇的脸。郑崇就这么看着血慢慢从梁品额头上涌出,淌过眼角滴到地上。他见了血,脑子“嗡”地一声断了思考,只听温惠幽幽地对他说:“现在该说实话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郑崇:怎么办怎么办,好害怕好害怕。

梁品:不是不是,她真动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