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云行

“怎么了?”温惠见秦留芳看着云行的背影若有所思,不禁出声问。

秦留芳想说“没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不觉得太凑巧了吗?”

“什么凑巧?”秦留芳在温惠面前总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很少见他这般凝重,有些意外。

“昨天刚出了事,这个人就进到了你们家,紧接着又找上了我,难道不凑巧吗?”

温惠回忆了一遍云行这两天的言行举止,没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

“可是方才云行的解释也没有什么不妥,你今日上午是察觉到了什么?”

秦留芳摇摇头。

“倒也没有,说起来还是他去找了衙役,帮我解围了。”

“对呀,今日有人上温府门口闹事,也是他给我爹出主意把这事给化解了,不然不知得闹成什么样子。”温惠见秦留芳仍旧锁着眉头,接着问:“你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这位云郎君一出现,就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不觉得有问题?”

温惠听秦留芳这么一讲,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方才那人消失的方向。

“你是说他与这些事情有关?可这些事上也看不出什么关联。”

秦留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本就是一个谨慎的人,他所说的这些只是他的直觉,无凭无据。

“可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是个外乡人,又是从北方来的,温家在北方没有经营,又会和什么人结梁子呢?”

温惠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温家可能的对头,可想不出谁会派这么一个人过来。

这也是秦留芳想不通的地方,他开始以为这个人是来试探他的,可为何又出现在温府?看上去还与温惠关系不错。秦留芳不经意抬头,见温惠狐疑地打量着自己,递给温惠一个疑惑的眼神。

“秦留芳,你不会在外边跟谁结了什么梁子,别人找到我这里来了吧?你欠人钱了?”

秦留芳摆出一副冤枉的神情,连说:“哪儿能啊!你见他跟温府的人打听我了吗?”

温惠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你可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怕。”

温惠把眼神从秦留芳身上收了回来,她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秦留芳的身份对她来说始终是个谜团。同样是个突然出现的外乡人,云行交代了他的来处去处,而秦留芳却一直不肯吐露半个字。

“想什么呢?”他见温惠突然就沉思了起来,以为她想到什么了。

“就你跟我说的这些话呗,我在回忆有没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

“你也不用太过忧心,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云行所说暂时也没有什么漏洞,只是凡事多留个心眼儿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留芳见温惠愁眉未展,知道她近日操心的事也多,便问:“要不我为你起个卦看看?”

他不能为自己起卦,可事情涉及到了温惠,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温惠看了一眼秦留芳,略带犹豫地摇了摇头。起初才救下秦留芳,知道他有算命看卦的本事后,仗着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便常常来找他,有什么犹豫之事恨不得都找秦留芳算一卦。

开始秦留芳还帮她看,可突然有一天任她威逼利诱秦留芳就是不肯再看,问他为何,秦留芳便说他是修道之人,不能介入他人承负。偶尔为人排疑解惑是功德,可事事替人相看便是恶行。

“温姑娘,你希望你所行之事都是基于自己的判断,还是皆是所谓上天的示意呢?若结果不尽人意,你是觉得自己行事欠缺考量还是只会抱怨上天不公呢?说句实话,你这样做只是在躲懒逃避而已,你今日在这处偷得的闲,明日在那处还得还,人活一辈子,该承担的东西一样都少不了。

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但结果是对是错却皆由你承担,搞砸了便告诉你命该如此,这对你公平吗?这也就是为何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建议法子永远那么轻巧,因为承受后果的不是他自个儿。

有些主意是难拿,可是这世上谁又比你自己更了解你呢?有的时候难的不是选择,而是有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温姑娘,英勇果决你一样都不差,不要因为我的出现就质疑你自己。”

温惠是个聪明人,当时听完后背便生了一层冷汗,回去之后再细想,若把自己所行之事放到别人身上,她肯定嗤之以鼻,自己做不下决定的事便去卜卦算命,这不是懦弱这是什么?她决不允许自己变成这样,从那日起,她便再没找秦留芳卜过卦。

“不必了,若他真有什么所图一定会显露出来,我留意些便是。”

秦留芳见温惠拒绝,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那好,发现了什么知会我一声,我先回去了。”他转过身走了两步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侧过身欲言又止,最终开口:“你还是离他远些,若我没看错,他在你身上下功夫呢!”

温惠侧头轻笑,打趣他道:“你一个道士,懂得挺多啊!”

秦留芳无奈。

“道士不也是人?人看人有什么看不懂的,你可别只顾着取笑我,我认真跟你说呢!”

温惠见秦留芳露出少有的正色,也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好,忙说:“好好好,知道了,谁能从我身上占到便宜?你快回吧。”

“哎对了,这几天别开门了,等风头过了再说。”温惠想起了秦留芳说今天铺子被砸了,叮嘱着。

秦留芳想了一下也是,谁能从温惠手里讨着好呢,点着头转身走了。

桥上只留下了温惠一个人,从水面上吹过来的风已经带了些凉意,很是舒服。四周氤氲夏日草木清苦的味道,她深深地吸上一口,接着再重重地吐出来,可似乎怎么也吐不尽她心里的浊气。

庄子走水和织工热死的事情还要善后,织坊里明日也要去看看,这些年一直都是如此,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没有一日是轻松了的。方才听了秦留芳的告诫,仔细想想好像这个云行身上的事确实有些巧合。有的时候巧合太多就成了刻意,少不得再去查查这个人。

温惠撑手离开了对桥栏的倚靠,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顺手再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似乎在给自己打气。没关系,一件件来,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弯腰提起了放在地上的灯笼,一个人慢慢地走了回去,孤灯倩影,消失在树影婆娑之中。

夜深了,整个吴州城都沉静了下来。温府,一个黑影贴着墙无声地移动,梁品避开值夜的人在温府里穿梭。他还不熟悉温府的构造,本不该这么贸然行动,可晚上秦留芳和温惠会面了,不知道会对温惠说些什么,但极有可能会提起自己。在温惠起疑之前,他想把温家的账本拿到手里。

温府家大业大,每个院子都有人值守,他一个生人本来容易被发现,可白日里太热夜间凉快了就犯困,值夜的小厮婆子们大都在打着瞌睡,再加之宋秉书带他参观过温府各处,梁品记性又奇好,他便顺利地摸到了库房。

库房落了锁,但因白日里庄子上才走了水,守库房的怕里面太热了散不出去热气也着了火,晚上便开着窗户通气。梁品绕过打瞌睡的值夜人,翻进了库房。

温府库房里装的多是府里常用的东西,像料子、摆件和屏风家具之类的,没有梁品想要的东西。是了,温惠定然不会把做生意用的生丝和粮食存在府里,肯定是在其他地方。温家的账本定然也是放在温惠身边的,今夜梁品无功而返,看来还是只有接近温惠才行。

因着宋秉书答应了那位死了媳妇的大娘温惠第二日会上门,这种事情想也不用想她爹是绝对不会去的。温惠便让红菱从库房里拿了些好料子并着些吃食,最重要的是银钱,准备上城东头去。

“红菱,去把云行叫上,就说我爹学堂走不开,我想找个熟悉昨日情况的跟我一道去。”

温惠挑了件月白色的细纱襦裙,描了个素净的妆,一边收拾着一边吩咐红菱。

红菱听了倒是不明白了,问道:“姑娘,早些时候不是还让我叫吴桑姑娘想法子去兖州打听云郎君吗?这还没打听清楚怎么姑娘又叫上人家了?”

“打听是一回事,试探又是另一回事,我不接近他,怎么知道他想干什么呢?”

打仗还讲究个知己知彼,温惠可不能让自己处于被动一方。

红菱点点头,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算了,姑娘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吧,于是她去到梁品的院子,转告了温惠的话。

温惠出门的时候,梁品已经等在马车旁了。

后者穿了茶白色暗绣宝花纹的袍衫,温惠一眼认出这是她今年给宋秉书做的夏衣。那批夏衣里属这件料子最好,她估摸着宋秉书平日里也不会穿,出现在旁人身上她也不意外。

梁品装作没有看见温惠毫不掩饰的打量,带着浅笑迎了上去。

“让云郎君久等了。”温惠换上了笑颜,晨间的太阳照在身上已经有了热意,但算不上强烈,映在温惠纱裙上显得人温婉得像朵沐浴在阳光下的山茶。

“我也才到不久,更何况岂有让姑娘等我的道理,温姑娘请。”

梁品略微欠身,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伸向了马车的位置,一时间竟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但却让人没有僭越之感,反而觉得此人礼数周全。

温惠略略一顿,没多说什么,提裙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