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又见

“江大人,若是普通的祭天求雨,我温惠绝无二话,可你要用活人祭,无论是秦道长抑或是其他人,我绝不答应。人,我是不可能交出来的。”

温惠看着江太安,脸上没有半分动摇之色。

“我只问江大人,秦留芳可有罪?”

“自然有罪,妖言惑众按律当斩。”

“就当他真有罪,依康律死罪该交由刑部复核,江大人匆忙处刑是否有违律法?以烧代斩可合规矩?更何况秦留芳一个算命的道士,从何妖言惑众?他大肆宣扬旱情动摇民心了吗?他借此敛财获利了吗?退一万步讲,以人祭天残忍至极,乃巫蛊之术,康朝上下从未听闻,江太守这么做不怕被人参上一本晚节不保吗?”

温惠拿出了平日吵架的气势,大有咄咄逼人之势,她知道江太安这两年遇事就想息事宁人,谁也不得罪,想的就是安稳致仕,留个好名声。果然她说到最后的时候江太安变了脸色。

“大胆温氏,竟敢对太守无礼!温家与这妖道狼狈为奸,年一过就又是改稻为粟、又是挖塘蓄水,还到其他州上收过生丝和粮食,你以为偷偷摸摸就没人知道了?我看你们沆瀣一气为的就是趁难敛财,竟还敢在这里强词夺理!”

江太安没有说话,倒是袁仲谦指着温惠责难起来。

温惠听了心中之气更盛,这姓袁的居然拿温家说事。

“温家敛财?袁录事回去问问你姐夫,开春之时我有没有劝过他让他把田家庄子上的稻子改种粟米?我看敛财的是你袁仲谦还差不多,初夏之时就跟着田家高价收购米粮,你才是居心叵测!”

“你再说一遍……”

袁仲谦听罢就要上前,却被江太安伸手拦住了。

“好了好了,吵什么吵!”江太安站了这么久,本就不适,两个大嗓门儿在他耳边喊着,吵得他脑仁儿疼。

“江大人,以人祭天这馊主意我不知道是谁给您出的,您现在想想看,您今日在菜市口以火焚道,吴州城的百姓都看着,求来了雨还好,求不来的话若有心之人拿来说事,您该当何如?”

江太安一喝,温惠便知他已经不耐烦至极,换了诚恳的强调,半劝半问。

“这祭台摆了,祭师也来了,为了百姓着想总不能不办了。不如这样,把人换成牲口,所有的祭品温家来出,江大人您站这么久也累了,到阴凉处歇着,一切交给我,您看怎样?”

袁仲谦还欲开口,却被江太安抬手制止,以人祭天本就是个下策,他只是被闹得没有办法了,再加上袁仲谦一直在他耳边念着此法,他也就稀里糊涂答应了。今日温惠一闹,倒把他闹清醒了,圣上本就厌恶巫蛊之术,以人祭天着实太过招摇。江太安也不说话,只若有所思地盯着温惠。

温惠嘴角弯了弯,知道这事应当是成了,吩咐道:“邹林,给官爷们倒些水,让弟兄们把这祭台给摆好了,在找个人通知邹叔,让他牵些牲口、拿些吃食来。”

又转身对袁仲谦说:“袁录事,扶江刺史去歇歇吧。”

袁仲谦看着这女子得逞的笑容,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江太安既然没开口,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扶了人向树阴下走去。

温惠把邹林留在这里,跟红菱带了秦留芳,转身回府了。

随着温惠一行人离开,人群中两个身影也慢慢退了出来,停在了河边的树荫之处。郑崇抬手揭开了头上的斗笠,拿在手上扇着风。

“大人,看样子着吴州城果然有问题。”

梁品的依旧望向菜市口攒动的人影,目光锁定在坐在树荫下的江太安,接过郑崇的话。

“看来吴州的旱情要比我想得严重,这位江刺史都开始用焚人祭天这种阴邪的法子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上报朝廷?”

郑崇想不通,江南遭旱,朝廷陆续收到了道上几个州的奏报,陆续作出应对之策。吴州一直没有动静,且吴州上个月才足额交了夏税,大家都以为吴州不在受灾范围之内。

可御史台侍御史钱兆钱大人恰是吴州人士,收到家书方才得知吴州引不来河水的地方稻田已经干裂,本就抽不上穗的稻子成片地枯死,明年收成堪忧,于是才将此事报给了御史大夫裴廷裴大人。

仅凭一封家书,裴大人并不敢直接奏报圣上,于是派了来过江南的他和梁品到吴州探个虚实。

“这位江大人看着年纪也该致仕了,估计想把此事压住,以四品之身退下来安享晚年。”

梁品出发之前查过江太安,进士出身,从下县县丞做起,坐到吴州太守的位子,政绩不错,所辖州县百姓也是称道,自然爱惜自己的羽毛,正因如此方才那位女子说到“晚节不保”时变了脸色。有的时候,某样东西在意得越紧,反而越容易丢掉。

“方才那位女子姓温,是不是就是上回我们经过吴州时遇到的那位温姑娘?”梁品问着郑崇,毕竟那回没见到面容,怕自己记错了。

“应当是,在吴州敢和刺史那样说话的,也只有那个温家了。”

梁品点点头,将视线从菜市口转向温惠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对郑崇说:“这位温姑娘有些意思,看样子早就知道吴州要天旱,还有那个秦道士也颇为可疑,这吴州的旱情听起来倒有些蹊跷。我去查查温家,你去打探打探州府里的动静。”

温府,温惠冲完凉出来找到秦留芳时,那人正对着几盘菜疯狂扫荡。听见动静秦留芳抬头,招呼着温惠:“温姑娘,要来吃点吗?”

温惠摇摇头,正热的时候出去走这么一趟,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她甚至还有些惊叹秦留芳怎么吃得下去这么多。

“州府上的人是昨天就把你捉走了吗?怎么饿成这样了。”

“不是,今天一大早就敲开铺子的门,不由分说把我架走了,早饭午饭都没吃呢。”

秦留芳头也不抬,声音听起来却是十分轻快。

“可给你苦头吃了?”

“这么热的天把我晒在那,也算是苦头吧。”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啊,就没有一点后怕自己就被这么烧死了?”温惠想着若是自己遭了这么一劫,肯定是吃不下饭了。

“我给自己算过,自个儿命里没这么一劫,自然不担心。除此之外,不是还有温姑娘你吗,温姑娘大善人,哪能忍心见死不救呢!”

秦留芳抬起头来冲着温惠嘿嘿一笑,然后又将头埋进碗里,有些夸张,但并不狼狈。

“那你绑在架子上的时候为何还要扯着嗓子喊救命呢?”

“不是要演给那些人看嘛,我要是不表现得像常人一些,我这妖道的名头怕是洗不掉了。”

温惠看着秦留芳摇头一笑,秦留芳这个人能读书、会写字,模样生得也不差,算命的摊子上时常有姑娘大娘光顾,若不是个道士身份估计早就被人相中了。吴州城里,数她和秦留芳打交道最多,可她始终看不透这个人,在他提及自己时,便不知道这个人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方才袁仲谦说的信是怎么一回事?”

“我当时不就解释了吗?”秦留芳疑惑。

“你说的是真话?”温惠偏着头,观察着他的神色。

“自然是真的了。”秦留芳抬头瞥见温惠似信非信的脸,饭碗一丢,有些急了。“温姑娘,他们不信我,难道连你也不信我,我像个做那些坏事的人吗?”

“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不过你怎么会认识京城的人?你家在长安?”温惠见机试探着秦留芳。

“非也,我师父与青渊道长是旧识,曾带我在青龙观住过一阵子,所以识得京城的人。”秦留芳见温惠确实没有责难之意,便又拿起了碗筷。

“那你是哪里人?”

“温姑娘我不是告诉过你,修道之人四海为家。”

每次提及,秦留芳都是同一套说辞,温惠无奈,她想追问可又怕秦留芳过往有什么难言之隐。

“算了,再信你一回吧,可是秦留芳,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如果你敢瞒着我偷偷做些坏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我走了,你慢些吃,别噎着了。”

温惠照例告诫了一句秦留芳,听着了一句“遵命,温姑娘”走了。

今天的事虽说温惠占理,可到底是得罪了州府,少不得得去打点一番。

傍晚的时候,温惠如往常一样去看一眼她爹。宋秉书曾是吴州的贡生,但当年入赘了温家后便再没参加过任何选试,一直在吴州城里的学堂里教书。

温惠的娘在她小时候忙生意去了,故她跟着宋秉书的时间多,加之宋秉书脾气好,总是宠着温惠姐俩,温惠也与父亲亲近些。可自温惠娘亲病逝,她与父亲的关系也疏远了。

还没走进宋秉书的的院子,就听见阵阵笑声从里面传出来,夹杂着陌生男子的声音。温惠心中疑惑不已,他父亲素来从学堂回来用过饭后就在在书房里看书,偶尔跟有人出去小酌几杯,从未邀请过外人回家,今日是怎么了?

“爹?”

温惠唤了一声,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后宋秉书的声音传来。

“阿惠,快进来。”宋秉书起身走到门口,脸上带着笑,有些局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爹今天结识了位新朋友,就请他到了府上。”

温惠见她爹似乎在观察着自己的神色,既觉得有些好笑又颇为好奇,伸着头往他身后的屋子里瞧。

“请就请呗,不介绍我认识认识?”

“阿惠不生气?”

温惠奇怪一笑,问:“我为何要生气?”

听到这里,宋秉书才让出了门口,边往里走便说:“阿惠,这位是云行云郎君。云郎君从兖州探亲到江州探亲,可没想到吴州酷热,中暑晕倒在了学堂外边,被学生救了进来。云郎君醒了我与他攀谈才知道他竟是兖州贡生,明年就要进京参考,还能下得一手好棋,我好多年没棋逢对手了,一时技痒,便邀云郎君到府上来下几局。”

宋秉书是个典型的读书人,又多年在学堂教书,最是惜才。梁品打听清这个人时便决定从他入手,打进温家。

见到宋秉书后,闲聊之中梁品随口说了几句学堂上学生所念之内容的见解,果然就见宋秉书两眼放光。继续说到他是兖州贡生之后,宋秉书更是一见如故,两人一直聊到太阳渐西。分别之际,宋秉书自然问他下榻何处,梁品故做为难,说自己晕倒之后丢了盘缠。

果真,梁品得偿所愿踏进了温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放三章,哐哐磕头求收藏。

本文架空,官制参唐,其余情节都是自我发挥,非历史文,考究不得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