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雪羽身子落下之后,才发觉到那是一片占地极大的荒草野地,地上蔓生着高过一人的枯黄芦草,在凌晨的寒风里颤瑟不息。
几只野斑鸠拍扇着翅膀,正由草丛里飞出来,破碎了的芦花飞絮,散布得满天都是。
这些虽不能转移关雪羽的注意,却增加了他观察上的困难,展望着数百亩方圆内外的大片芦草,不要说其中藏上一个人了,就是千八百人马,也休能看出一些破绽。
“他去远了。”卢幽冷冷地说。
“是人么?”
“自然是人,而且这个人轻功极高,不在你我之下。”
关雪羽陡地一惊道:“难道是陆前辈他……”
卢幽摇摇头说:“不像。”又道,“陆青桐虽然坏事干了不少,但他倒是言而有信,不会出尔反尔,再说,身法也不像……”
她竟然能在一倾耳之间,观察入微,巨细尽知,却是令人骇异。
卢幽微微笑道:“用不着争,早晚他还会现身的。”
关雪羽再向那片原野观察,大片芦草在晨风里起伏如波,自忖着无法能够找出来其中藏匿着的这一个人来,也就无可奈何。
他终是心里不安,随即问道:“这个人又是谁呢?”
卢幽摇摇头道:“暂时还说不清,不过,也许他并没有恶意,要不然刚才他明明是有下手的机会,不会白白错过的。”
关雪羽想一想,确实也是如此,在他先前取水、饮水,以至于喂食卢幽饮用之时,机会多多。如果对方果如卢幽所说,是个具有杰出身手之人,在那个时候伺机出手,或是发放暗器,成功机会极大,何以空空放过?看来似乎并无向自己加害之意,只是却也不能就此肯定。
卢幽倒似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经说过,随即置之度外。
她初服灵药,心念伤势,随即闭目静养调息,练起功来。
关雪羽遵从卢幽嘱咐,也自在对岸施展出新学的神宝身法,绕湖行走了数圈,越觉得福至心灵,得心应手之极。是时旭日高升,大片红光,将一池碧波渲染得有如玛瑙颜色,四野大地,更像是披上了一层五彩霞帔般地瑰丽多姿。
关雪羽练习了一阵疾走的轻功身法,定下来,也自在池边一方石块上打起坐来。老少二人相继运功调息,不知不觉间,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俟到关雪羽睁开眼睛时,才发觉到卢幽竟然已经不在对面,已经离开。
在附近找了一圈,也不见她转回,心里正自狐疑,忽听见芦草丛中微微作响,一条人影直似幽灵般地,已自飘向眼前——正是卢幽去而复还。
关雪羽立时趋前道:“怎么了?”
卢幽表情一派自然,看来虽经过一番调息之后,功力已大为恢复。
见面之后,卢幽眉头微微皱了皱道:“想不到我多年不涉武林,江湖之中竟然出现了如此杰出的人物,真令人不敢置信——这个人如果旨在与你为敌,雪燕,你可要特别小心注意了。”
关雪羽道:“是什么样的人?”
卢幽哂道:“我眼睛是看不见,你是知道的,不过我却能感觉出来……”
她脑子里静静地在思索着:“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奇怪,他竟然像是知道我的眼睛看不见,否则他岂敢现身站立在我的对面?”
“你老人家又怎么知道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这很容易,只从他的呼吸,以及身上的气味,便能判断出来。”
接着她又道:“这些对你来说,也许是不可思议的异能,但是对我这个瞎了几十年的人来说,早已习之为常,不足为奇——我甚至于在你距离我寻丈之外,也可清楚地判知你呼吸的次数——自然,你如果有了准备,而先闭住了呼吸,我便一无所知,只是我仍然可以由其他方面测知,就像现在我已清楚地嗅见了你身上的汗臭,这与女人身上的气味,是大相迥异的。”
关雪羽对于卢幽的这项异能,早已深信不疑,经她这么一说,自然相信她所言不假。
卢幽冷冷地道:“这个人曾诡异地在暗中观察了我很久,也许是我的出现,使得他多出意外,出许是他一时摸不透我的门路,所以迟迟才没有出手。”
关雪羽道:“你们可曾照过了脸?动过手没有?”
卢幽思索着道:“这个人很聪明,也许他不愿意惊动了你,所以先把我引到了草丛之中,我乐于从命,目的也是想摸一摸他的斤两……”
“我们曾对了一掌。”卢幽慢吞吞地说,“我用了约有七成的力道,竟然不能取胜对方,由此可以猜知他功力之强劲,我可以断定,绝不在你之下。”
关雪羽沉默不言,脑子里却在思索着这个神秘的人……金鸡太岁?姜隐君?甚至于姜氏手下的几个能人,都有可能……
卢幽继续说道:“我想摸出他的来路,只要他略现身手,必然有迹可循,偏偏他精明得很,只是与我在草丛里团团打转,较量轻功。”
关雪羽道:“他的轻功如何?”
“很高,很高……”
卢幽诧异地道:“所以这才使得我大感惊奇,在我看来,此人虽然未必有我那种‘提升’的身法,却是另开途径,具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经此一试之后,他也必然知道我的厉害,越发地不敢轻举妄动了。”
关雪羽沉默了一下,终是放心不下,道:“干娘看这个人的来路到底是哪一面的?”
“很难猜测……”卢幽说,“他始终不露出身法,是一个诡异莫测的人,我看他心存叵测,只怕是冲着你来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放不过你的,这就要见面,现出原形了……”
关雪羽道:“很好,我等着他,我们这就走吧!”
卢幽点点头说:“好。”她手上拿着一根青翠的竹枝,往前指了一下,“这里有条小路,我们走这边。”
二人随即踏上路途。
卢幽举步当先,手上竹竿左右挥处,当前过长的芦苇劈啪作响声中,纷纷往两下里倒翻下来。这么一来,眼前立刻现出了一道迂回的小路——那是一堵高高堆起的泥丘,时日长久,也都生满了野草,再为两旁的芦苇一掩饰,便很难看出究竟,如不是卢幽这么一拨,谁又能看得出来?
二人一前一后在苇中小道上行着,风声飒飒摇晃着的苇梢,洒落着白雪也似的苇花,一霎间,二人全身上下已沾满了。
由于芦苇的高处,早已超过了人,是以行走其间的人身,只见前路,更无左右,莫怪乎那个神秘的人一脚踏进苇丛,便万难为人发觉,其微妙之处实不下于所谓的青纱帐(北方人称高粱地),用以掩饰身形,实在是再好不过。
二人一路前行,约走了十数丈远近,更觉得陷入到大片苇海之中,设非是卢幽沉着前导,关雪羽真有点不知所往,耳边上所能听见的,只是芦苇间彼此磨擦,所发出的窸窸声。
卢幽只凭着手上一根竹枝,一路拨打前行,脚下顺着那条类似田埂的小道步步前进,她虽然眼睛不能看见,但是行动绝不缓,“神宝元相神功”一经运用,其微妙真有不可思议之处。
忽然,她站定了脚步,冷冷一笑道:“谁?”
话声出口,掌中竹杖已顺势抖了出去,只听见“噗”地一声,顺着她细长的竹竿挑处,一只白鼻心,全身黄毛,猫般大小的东西,已随竿飞起,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苇丛里立刻染满了红红的鲜血。
敢情是一只黄鼠狼。
卢幽的这一杖端的是好准头,不偏不倚地正好点在了这只黄鼠狼的前额正中,由于力道极猛,竟自透脑直入,深入脑髓,眼看着它在苇丛里一阵子翻腾,顿时横尸当地,一命呜呼。
关雪羽听得卢幽叱声,先还以为敌人忽现,正待出手,俟到发觉,不过是一只黄鼠狼,不觉莞尔一笑。
卢幽摇头一叹道:“罪孽,罪孽,它死了么?”
关雪羽点点头道:“死了,是一只黄鼠狼。”
卢幽说道:“这东西最是机灵,好生生的一边窥人,只听其呼吸,还当它是人呢!”
说完继续前行,关雪羽也不疑有它。
走了一程,忽见前行的卢幽蓦地又站住了身,且右手竹杖抖出,一杖直向着眼前草丛中点了过去。
和刚才情形简直一样,随着她的竹杖抖处,只听见“噗”的一声,杖翻处一条黄影掠空而起,依然是黄鼠狼一只。
卢幽不由得“啊”了一声,一连两次被黄鼠狼戏弄,确实有些气恼——就在这一霎间,一股极大的劲风,直向着她背后猛力直袭了过来。
以卢幽的武功,急切间竟然无能招架,这股劲道窥伺得竟然恰到好处,趁着卢幽杖挑黄鼠狼的一刹那间,乘隙而来,卢幽若胆敢不退,必定负伤无异,急切之下,她只得拧身而退,施了一招罕见的“金鲤倒穿波”,哧——地倒窜出三丈开外,直向苇丛中落下去。
就在这一霎间,一条疾劲的人影,忽地切了进来,身形一落,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关雪羽与卢幽之间,双掌一抖,用“神龙抖甲”的一招,正面直向着关雪羽的身上击了过来。掌风疾劲,其重如山。
关雪羽几乎连来人是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已被对方沉重的掌力罩住,惊怒之下,吐气开声,双掌同出,用十足的内炁之力向外封出。
双方似乎都施出了全力,两股掌力甫一交接之下,芦苇丛中哗啦啦的一阵子作响,有如大风天降,却是一发而止,随即趋于无形。
这才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模样——长身壮躯,猿臂蜂腰,好魁梧的一条汉子——这人穿着一袭过长的皂色缎质长衣,映着天色,闪闪生光,其上竟是一条皱纹也没有,光泽如新,不沾纤尘。
对于关雪羽来说,这个人就是被烧成了灰,他也是认识的,甚至于关雪羽早已经想到了是他。
金鸡太岁过龙江。
虽然如此,他的猝然出现,仍然带给了他相当的震惊。
“原来是你——过龙江,我们几个月不见了。”
“没有多久……”过龙江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光,直直地向关雪羽逼视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士隔三日,刮目相看。对于足下来说,却应作如是观。”
说话之间,空中人影猝闪,卢幽已去而复还。
她显然蕴含着遭人戏耍的气恼,去还之间,已被来人抢先一步,占了地利上的先机。
原来高手敌对之间,地势的站立极其重要,眼前的过龙江显然运用了一手小聪明,举手之间,攻破了卢幽先前与关雪羽之间所保持的前后呼应,连环出手之势,即使以卢幽之聪明智慧,在一上来无知的情况下,竟然也着了道儿。
此刻,待到卢幽身子一经扑回,才发觉到一式“两头互掉”的如意身法,恰恰为对方占着了中枢,就动手部位上来说,实在已为对方占足了光机。
“好个小辈,无端的欺我过甚。”
说话之间,卢幽的那张苍白的脸上,顿时现出了无比杀机,手中竹杖平胸直指,遥遥指向对方眉心,接下去的一手,必定锐不可当。
只是,来人却无意选择她作为动手的对象。
“卢老前辈海涵,弟子无意冒犯,尚请息怒才好。”
嘴里这般说着,一双眸子却是瞬也不瞬地直向关雪羽逼视着,生怕关雪羽的待机一击,自己分神之下,无力防守——话声出口,耳听着“铮”然龙吟声中,一口银光灿然的长剑已握在手上。
对于卢幽来说,对方这一声卢老前辈,显然使得她大吃了一惊。
“你——”卢幽挑动了一下细长的眉毛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卢?谁告诉你的?”
过龙江莞尔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嘴牙齿。
“这还用人说么?天下虽大,但能以冲气伤人的,只怕还不多见呢,据在下所知,不过两个人而已。”
卢幽嘴角上挂着浅浅一片冷笑,显示着不屑。
“不错,只此二人。”过龙江不亢不卑地冷冷道,“一个是人称西来凤的卢幽老前辈,还有一个……”
卢幽神色又是一变,脸上多少带出了诧异之色,她急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是谁?”
“家师银发药王齐鸣子——”
卢幽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这就怪不得了,原来你是老人参的传人,我与令师早年也曾有数面之缘,你便是人称金翅子那个姓过的了。”
过龙江那等狂傲的人,在这个人称西来凤卢幽的瞎女人面前,却显得甚是恭敬。
聆听之下,他竟然微微欠下了腰:“正是在下——”
卢幽微哂道:“我听说过你,既是故人弟子,就该上来以礼相待,鬼鬼祟祟,岂不辱没了你长白门的家风?”
过龙江愣了一愣,道:“弟子不敢造次,贸然现身,反倒不好。”
“这也罢了。”卢幽冷冷道,“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干脆就挑明了说吧,你干什么来的?”
过龙江冷笑了一声,一双眼睛扫向关雪羽:“关朋友,你就自己说吧!”
关雪羽点点头道:“干娘,我与这位过兄有旧待叙,他来得甚好,过龙江,闲话少说,你这就请吧!”
引手起剑,龙吟声中,已把一口寒光闪烁的“青桑”长剑掣到了手上。
蓦地,他身子一个快转,掌中剑划出了一圈寒光,直向着过龙江身边逼过去。
与此同时,他身子疾如旋风般已掠出了丈许开外,直向着乱苇丛梢上飘落。
显然事出意外,快极了。
那是因为有见于过龙江上来占了有利的地形,关雪羽心有不甘,这一手便在于突破困境,另创制敌之先机。
只是过龙江却偏偏不容他如此。
随着关雪羽腾起的身势,过龙江几乎也同时腾了起来,猝然掠起,简直如飞雪两片。
俟到双方身子一经下落,依然是面对面对立之势。
大风呼啸着由眼前掠过……
芦花纷飞里,两个人纸人似的站立在野苇尖梢,风摆残荷般地摆曳不已,却没有下落之势。
俱是轻功中“极流”身手。
关雪羽施展的是燕字门“一气提元”之术,掺合着新近由卢幽处领会的“提升”功力。
过龙江却施展的是他长白门“巨鹰浮空”身法。
双方一经展开,立刻显示出巨力万钧的声势,大片的无形力道,纷纷四溢着,惹得四下里芦絮飞扬,万花齐抛,密伏的杀机,掺合在肃杀的气势里,牵一发而动全局,声势灼灼逼人。
“哦——”
卢幽立刻感触到是怎么回事了。
只见她双掌轻轻向下一按,整个身子倏地腾空飞了起来,轻若无物地已经落在了芦丛之上,只凭着一双脚尖点踏在芦苇尖梢,一任风势飘摇,她身子竟像粘在苇梢上一般,虽然左舞右晃,却无丝毫下坠迹象,这情景却又与关雪羽、过龙江那般身法大相迥异了。
她并无意横加出手拦阻,只是这个位置对她来说,比较更容易察觉对方二人,特别是关雪羽那一面。她对关雪羽的关爱,简直已超越了师徒之间的情谊,几乎是母子间的那种微妙……绝不能容许任何人伤害他,是以眼前这一场格斗,也就特别令她垂注。
“卢老前辈。”
嘴里这么唤着,过龙江的一双眸子却死死地盯在关雪羽身上:“这是我与燕某人之间的一段私事……请你老人家不必插手,一待结束之后,再听凭你老人家处置发落不迟。”
关雪羽冷笑道:“你放心,我干娘不会管这个闲事的,再说,你也未必就能胜得过我……”
金翅子过龙江聆听之下,频频冷笑不已。
“你的命真算够大的,居然跌落悬崖也没有把你摔死,你这一次是不会再侥幸的了,燕老弟,你就出剑吧——”
话声方歇,一道冷森森的剑气,直向着关雪羽身上溢了过来。
关雪羽立刻就有所体会,全身上下顿时就像是加了一层霜般地寒冷,深知对方剑炁之惊人,正是上乘剑法中之以气慑人之妙境,意欲不战而先怯强敌。只是关雪羽却不是易与之流,这等伎俩却吓他不住。
他随即沉着应付,将一股沉在丹田之内的真力缓缓提起,随之逼入剑身之内,也自将内炁剑气放出,双方这两股剑炁力道方一接触,顿时像起了一片寒光,向着四下里蔓延开来,引得四下里草木萧萧,芦花纷飞,更具无限杀机。
一旁站立的卢幽,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我早已听说银发药王收有一个好徒弟,今日总算见识了,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无剑炁’之功,倒确是武林罕见,所谓‘分心照眼’,一被它吸住了,便将难以遁开,真是好不厉害。”
关雪羽原也想到了‘一无剑炁’之一说,只是却拿它不定,这时经卢幽一提,当即恍然大悟。
金翅子过龙江所在耳朵里,当然洞悉对方用心,生怕她再为饶舌,说破自己用心,只得提前发难,冷笑一声,道:“看剑!”话声出口,只见他偌大的身子,蓦地由苇梢上弹了起来,起势不高,只不过三四尺上下——随着他往前下落的身子,掌中剑平肩推出,白光一闪,直取对方的咽喉,剑未至,气已光行。
关雪羽慌不迭盘剑以迎。
他二人堪称剑道中佼佼者,动手过招,确是大异寻常,招式一经递出,无须用老,只略微发觉不对,立刻抽招换式,反应之快,设非是个中高手,简直莫测高深。
眼前,过龙江一剑方出,发觉到对方盘剑之势,立刻改刺为削。剑身一转,带起了一阵轻啸之声,直向着对方腰肋之间,斩了过去。
同时之间,他偌大的身势,夹着一阵凌人的劲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关雪羽身上撞击过来。
“呼——”这一剑,像是一道闪电,擦着关雪羽的身子扫了过去。
关雪羽整个身子,在闪躲对方这一剑时,施展得极为杰出。也许只是在一个月以前,他还没有这个能耐,而眼前,自从他随卢幽参习过上乘的“提升”轻功以及“神宝无相”
功力之后,其进展简直有一口千里之势。此刻,只凭着一双脚尖点踏在轻浮的芦苇尖梢,整个身子全部倒仰了下来,施展得极其惊险,却逃过了对方极具威力的一式杀着。
对于过龙江本人来说,这一手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剑落空之下,连带着他狂飚般的身子怒涛似的卷了出去,待到一双脚步,再次触及苇梢之时,哗啦啦,大片芦苇倒了下来。
这个人真有不可思议的绝活儿。
眼看着他偌大的身子,已将随着倒下的大片芦苇触及地面的俄顷之间,随着他振动的双臂竟自再一次地拔了起来。
“呼——”
像是飞云一片,弹指间已跃飞出丈许以外,随着他张开的双臂,巨鹰也似的再一次落在了芦苇尖梢之上。
他显然是轻估了对方。
在他意识里,关雪羽万万难以逃开这凌厉的一击,分明胜券在握,根本就没有盘算过一击不中的后果。
就在这一霎,关雪羽已紧蹑着他身势之后,电闪星驰般地掠了过来。
这一剑有如怒卷的星河。
关雪羽为雪心中之愤,几乎施展出全身劲道,长剑挥出,溅发出满天剑雨,包裹在如虹的剑炁里,如此剑势,过龙江整个身子,全部在涵盖之中了__芦花纷飞里,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忽然粘在了一块,过龙江反身撩剑,气势不减。
关雪羽怒扑如虎,以身驾剑。
双方势子一样的疾,真所谓“一羽不加,虫蝇不落”,“叮!叮!叮!叮!”一连串的长剑交接声,飞驰着闪烁剑芒。
蓦地,过龙江发出了长啸,整个人巨鹰般地腾空直起。一只左手,分明如搏兔的鹰爪,拍抓向关雪羽的背上,五指着力之下,带起一片血光。
关雪羽却也没有让他占了便宜,在他侧反的身势里,一支短剑由袖管里反卷递出,剑星一现反奔向过龙江颔下咽喉。
过龙江大惊之下,几乎像旋风般地卷了出去,整个身子卷起了一阵子狂风,饶是如此,却仍然未能够逃开了关雪羽递出的剑锋。
一蓬血光,随着关雪羽拉出的剑势,自过龙江腰胯间喷洒出来,瞬息间,染红了大片衣襟。
两个人在此一触之下,倏地如同劳燕般地分了开来,芦苇的韧度,再也难以支持住他们沉重的身躯,一片喀嚓声里,相继跌落下来。
这般情景,虽未能瞧在卢幽眼里,却逃不过她敏锐的听觉,蓦地,她自苇梢上腾身掠起,燕子也似的轻巧,翩翩落身于两者之间。
空气里散播着的血腥气息,已使她敏感地察觉到他们之间有人受伤了。
“燕雪……你伤得重么?”
“还好。”
听了关雪羽所说的话,卢幽放心了。
最起码她知道,即使关雪羽受伤,伤势也必然不会太严重,否则他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你呢,过龙江?”
“很好,老前辈不必担心……”
说了这句话,双方都不再吭声。
四只眼睛紧紧地对看着,他们虽然都开口说了话,但却都知道,此时此刻是绝对不适宜吐气出声的。
那是因为一个练习上乘气血功力的人,一旦受有外伤,即所谓的“炸血”,设非本身通晓防范之法,那是相当危险的,此时此刻,尤其不适宜开口出声说话,一旦走了元气,更是危上加险,这一点关雪羽与过龙江二人心里都十分清楚,是以一经出声之后,迅即闭口不再多说,彼此眼神里虽然凝聚着无比的凌厉,却也都知道,这一次的交锋,势将到此为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过龙江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是带着无比的遗憾忿恚离开的,也许他永远也难以想通,何以在短短两三个月之后,关雪羽竟然会有了如此不可思议的进展,其武功之高,居然足以与自己抗衡,真是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了。
服下了七指雪山的灵药,复经卢幽指点包扎以后,关雪羽觉得舒服了。
在此山居鹅毛小店里,他们暂时住了下来,眼前已是第二天黄昏时分。
关雪羽遵从卢幽的嘱咐,运行了一遍静功,觉得气通血畅,分明已无大碍,只是要想施展高深的内气之功,暂时还不能够,还得慢慢休养几日。
远处寺庙里传过来宁静的当当钟声,透过敞开的窗扇,所能看见的是橘色的天、苍郁的山,一树山茶花,开得煞是艳丽,正有一只鹊雀飞落其上,翘着尾巴,只管喳喳地叫个不休。
他脑子里一霎间想到了许多事,尤其是远在出云寺的麦小乔,更令他悬心不下,方自离开的凤姑娘,当她悉知自己不告而别,更不知又将是如何的伤心失望?
一想到这里,他真是无限惆怅,胸中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真有说不出的气闷,却是万般无奈,凭诉无言,这番情景,设非是当事者,局外人实在难以捉摸了。
站起来望了一圈,只觉得心神甚是不宁。
这是一排长茅草所措的客舍,约有十来间,卢幽与关雪羽各选一间,恰是长舍的两端。
卢幽性喜安静,又不喜与外人交往,特意选了最里面的靠山根儿的一间,整天足不出户,除了关雪羽晨昏两次前往定省之外,简直就看不见她的人影儿。
关雪羽满打算把卢幽先行护送青城山燕雪峰,以便由家人好好侍奉照顾,一面正可请示父母未来之行止。
他私下更有一个打算,想听听父母对自己未来婚事的意见,麦姑娘总是一千个好,无奈父母却是对她一无所知,总要设法向父母暗示说明才好。
自从那一夜,大雨之时,在朦胧中见过了麦小乔一次,直到如今,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了。想到她的孤苦伶仃,一个女孩子家客居在寺院里,日与古佛青灯为伴,再加上毒病发作的痛苦折磨,真是不堪设想……凤姑娘曾说过治好了她的毒伤,以她性情,显然不会说谎,果真如此,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现在应该复原如初了,只是她可曾仍然还住在山云寺?
想到了这些,一颗心可真是乱极了,真恨不能插翅飞向石头岭出云寺去探个究竟。
然而,这毕竟是一件前此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事情,女孩子家的心态习性,向来是难以捉摸咱己将如何面对、自处?可一真是无所借镜遵循,一个处置不当,保不定便像是凤姑娘一般,弄得焦头烂额,鸡飞蛋打,岂非是糟糕透顶。
这就不免又联想到了凤姑娘……平心而论,人品武功,模样儿……凤姑娘哪一样可也不差,即使个性倔强,行为任性,也只能怪她幼失母爱,被父亲宠坏了,说到对自己的恩情一面,关雪羽便只有内疚与惭愧的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