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男子愣怔了片刻,提步就要上前。

“殿下。”身边人低声阻拦。

那女子的画像就放在殿下书房,作为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自然也曾见过。尤其,跟在那女子身边的丫头,正是春和楼的烟兰。

如此,便绝不会有错。

楚青珏随即顿住步子,唯眸中汹涌,一遍遍回想那女子落在画像上的模样。果真如张老爷所言,画像不及真人万一。

一刹,他就有了将人收拢的心思。

可此番相逢,说不得就是旁人蓄意为之的陷阱。毕竟人人皆知,这位轻白姑娘有疾,已多日不见客,怎的今夜就出现在这处,且偏巧就叫他瞧见?

楚青珏喉结微动,终是忍住上前一步的心思,眼睁睁瞧着女子同身边的丫头离去。

他默然深吸一口气,待要转身,身边侍卫已然敏锐的察觉周遭的杀意。楚青珏亦有些身手,略迟了那一瞬,随即警觉。

两人顷刻打了十二分精神,意欲迅速回到东宫。可那杀意似乎只是擦过耳畔,便向另一处行去。

那方向,正是楚惊春同烟兰转过的巷子。

巷子这头是正热烈燃放的烟花,那头是一排排悬着灯谜的花灯和瞧耍把戏聚在一起的人们。唯这条巷子,连着两处热闹,自个却是无比冷清。

一道暗影急速掠过,直直地冲楚惊春而去。

几乎是下意识,楚青珏做不得他想,身子便是更快一步飞掠而去,试图将楚惊春救下。

却还是晚了一步,勉强来得及,只是叫那暗影手中的剑略偏了一偏,没能刺在她的后背,而是擦过她的手臂。

余下,自有随行侍卫将那暗影迅速摁下。

楚惊春怔怔地望着眼前一切,似乎被吓了一跳,却也算镇定。她痛得皱眉,额上虚汗渗出,又一声疼也没有出口。

“多谢公子相救。”楚惊春抬手握住流血的位置,朝楚青珏褔身一礼。

楚青珏本就是习武之人,目力极佳。更何况,还有两头的光亮映照。如此,便是清清楚楚看见血色顺着楚惊春纤细嫩白的手指,一点点蔓延。

“姑娘受伤了,可要紧?”楚青珏关切着,身子不自觉便是向前些。

楚惊春忙是避之不及地后撤,只拎着女子的骄矜,垂首道:“多谢公子关切,小女子无妨。”随后便是看向一侧的烟兰,烟兰得了眼色,当即将抱在怀中的大氅重新披在楚惊春身上。

“如此就好。”楚惊春道。

宽大的雪青色大氅将她整个拢住,仅能瞧见她抬起的手臂,却不知手臂抬起是为了什么。

看不见伤,看不见血,楚青珏却觉心底平白添了丝愁闷。本来他也不会如何,萍水相逢英雄救美,自也不必搭救回他的东宫去。可她这样闪躲又妥帖,便是心肠冷硬之人也得生了怜惜。

佳人柔弱,偏是逞强。

随意一个男子,怕都想要化作一棵树,为她遮风挡雨。

楚青珏顾不得去想眼下可否仍是陷阱,只目光定定地落在楚惊春面上:“今夜逢上元佳节,有缘遇着姑娘,可否冒昧问姑娘芳名?”

楚惊春迟疑了下,终是开口:“小女子姓何。”

紧接着又道:“不知公子是哪家的少爷,今夜救命之恩他日必定相报。”

楚青珏惊异于她竟然说了真实姓氏,然他自个的身份却是不便提及。犹疑间,楚惊春又是蹙了蹙眉,粉嫩的唇愈是紧抿。

似是痛得难以隐忍,楚惊春顾不得等来楚青珏的回复,微微喘息着仓促道:“或是公子他日有用得着小女子的地方,再来寻我,我定全力相助。公子……公子可去春和楼。”

“姑娘?”烟兰适时拉了拉她的大氅一侧。

“不妨事。”楚惊春安慰地看了眼烟兰,继而道,“届时,公子找一位唤作轻白的就是。”

言至此,楚惊春才转向那意欲杀她之人:“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我?”

其实也不必多此一问,端看那人黢黑满脸胡渣的模样,便知是烟兰曾提过的江雄。只是面对一旁尚不知身份的男子,少不得做一番迷茫。

江雄瞪着眼睛,目露凶狠,嘴上是半个字不肯吐出。

楚青珏的侍卫一脚踹在江雄膝窝,本就受人钳制的江雄猛地跪在地上,照旧是紧咬着牙。

楚青珏遂是上前一步,沉沉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刺杀轻白姑娘?”

江雄别过头,自然不会给不知身份的男子一个面子。

到此时,楚惊春才恍然一般,轻声道:“莫非你是因为苏苏姑娘?”

江雄冷哼一声,仍是不答话。然则他不应答,在场之人也都明了了他的身份。

楚惊春道:“我曾听闻苏苏姑娘有位至交,是个江湖人。如今看来,你待苏苏姑娘也是情深义重。不知她是怎么与你说的她同我的恩怨,我并非有意伤她。”

说着,看向身侧的烟兰:“你若是不信我,便问烟兰。”

烟兰立时道:“是苏苏姑娘先要伤害我们姑娘,我们姑娘什么都没做,就平白招了这样的祸端。她自个不小心伤了自个,也怪到我们姑娘头上。不信你去问掌柜的,哪怕问苏苏姑娘身边的丫头,她全是不占理。就因为我们姑娘长得比她美,比她受林公子待见,她就生出害人的心思,我们姑娘可太无辜了!”

江雄恨恨地目光打烟兰和楚惊春面上转过,眸中怒火终于渐渐褪去。

苏苏喜欢林霁尘,他一向知道。只假做不知道。

楚惊春适时转向楚青珏:“公子,终是没造成什么伤害,公子放了他吧!”

楚青珏自也不愿将此事放大,略犹豫了片刻,便示意侍卫将江雄放开。江雄临走前,冲楚惊春俯身抱拳,算是谢过。

江雄刚一离去,楚惊春便是猛地咳嗽一声,她咬了咬唇,似乎再难压抑手臂传来的痛楚。

“公子,小女子先行离去,告辞!”

言罢,不由分说便是同烟兰离去。然她痛得厉害,步调不稳,于楚青珏眼中,愈是柔弱可怜。

出离这幽暗的小巷,楚惊春同烟兰很快湮没在一片沸腾中。楚青珏竭力忍了忍,才没有叫住她。

他心底一茬一茬的惊异漫过,她竟这般坦然自己的姓氏,全然不怕有人查出她的来历,那是死囚啊!说了姓氏便罢,因他救了她一回,她索性坦白自个是个清倌儿,只为将来报恩来得便宜。

终是个柔弱无依,勉力支撑的女子。

“殿下,”侍卫在一旁提醒,“您看,可否要知会朱先生?”

轻白姑娘出离春和楼,正是安排朱先生与她会面最好的时机。

楚青珏面色一沉,仿佛方才的心旌摇曳只是幻象。他摆摆手,道:“去吧!”

楚惊春同烟兰穿梭于人群中,两人面上那一丝紧张才全然松懈。烟兰挽着她的手臂,一面小声道:“以姑娘的性情,居然能放过江雄。”

楚惊春痛得厉害,手指紧握成拳,圆润的指尖扣着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方才的面色惨白并非全是假装,她是真的疼。

已经很久没这么疼。

仅仅擦过手臂,原不该这么疼,疼得她几乎不能克制。江雄的那柄剑,剑上或许涂抹了什么东西。

这时听烟兰发问,一面加快步子,一面随口应道:“我自是看他不顺,可我若在那人跟前显得凶悍,只怕不如姜大人的意。”

况且,她出门这消息,还不定是谁特意透漏出去叫江雄知晓。

单单叫她与那人遇见还不够,要安排一桩英雄救美,才能叫人心生怜惜,印象深刻。也亏得她想到了这一层,才在察觉剑尖直直刺向她那一刻,佯作不知,生生捱了这一剑。

但愿这一剑,别要了她的性命。

楚惊春渐渐步调不稳,眼前亮如白昼的灯火开始不断重叠交错,这是什么药?她要死了吗?

念头一起,楚惊春愈是掐紧了手心,打起十二分精神。

烟兰终于察觉她不对劲,愈发用力地搀着她,直至身子开始扛不住楚惊春的力道。楚惊春全身虚软,渐渐使不上一丝力气。

烟兰心下顿时开始慌乱,她与掌柜的算好了一切,独独没算到江雄的刺杀会叫楚惊春摔倒这长街上。

若真倒在街上,所有谋划,俱是幻影。

绝不可。

烟兰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一手握着楚惊春的手腕,一手拖住她的腰,只盼着这人群消散些,别这般碍事。

可前路无尽,她无措地几乎要哭出来。

这样人挤人的光景,原本可以派几人暗中跟随,可对方毕竟是太子殿下,殿下身边有更加老道的侍卫随从。春和楼若是派了人隐了暗处,只怕也不必特意出现在太子跟前,就叫人发觉了行迹,泄露了用意。

如此,只得烟兰一人,硬生生拖着将要彻底闭上眼的楚惊春前行。

“烟兰?”

一声唤擦过耳边,烟兰本没在意,那声音在脑子里兜转了一圈,烟兰方才猛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林公子!”她无比惊喜地唤道。

“轻白姑娘这是怎么了?”林霁尘拧眉看向楚惊春。

楚惊春仍戴着面纱,可面纱遮掩面容,不过是针对从未相见之人。若是碰见熟识的,亦能叫人一人认出。林霁尘逛灯会,本也是认出了楚惊春,只是在这热闹的长街上,不便叫她的名字,才喊了声烟兰。

烟兰满眼指望:“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只求公子能搭把手。”

林霁尘提步就要上前,终是止住。大庭广众,人来人往,只怕要坏了楚惊春的名声。虽说这女子,似乎是不怎么在意名声的性情。那夜,她为他着衣,动作熟稔全无羞赧。

林霁尘凝着楚惊春的脸色,只见她脸色惨白,唇间竟隐隐透出阴暗的黑紫。

“中毒了?”他低声揣测。

“怎……怎会?”烟兰心下大骇,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然她随即想起方才楚惊春中了一剑,莫非是那剑上涂了毒?

这也太过歹毒!

烟兰不知如何是好,正见林霁尘用力点了楚惊春后颈几处,大约是什么穴位,随后与她道:“她眼下有些力气,带她去医馆。”

烟兰自小长在京城,对哪条街没有说不熟悉的。她自然明白,几丈开外就有一家医馆。

“可是……”烟兰面露难色。

今夜出门的真实用意不便说出口,只得转口道:“姑娘的身份,怕是不大妥当。”

“什么时候了,人命要紧!”林霁尘骤然喝道。

烟兰吓了一跳,足下仍是不敢动弹。此事若闹得人尽皆知,今夜所有,全都白费。届时她自个的小命交付出去,怕是都不够。

林霁尘见她没有反应,愈是厉声道:“她若死了,你就能与你们掌柜的交代?春和楼已经失了一个苏苏,还要失了她?”

烟兰悄然咽了咽口水,嗫嚅道:“真的会死?”

“当然会!”林霁尘毫不犹豫。

烟兰迟疑了一瞬,到底是扶着楚惊春往医馆的方向行去。

春和楼抬出过不听话的姑娘,叫人弄坏的姑娘,且大多后事都是经烟兰处置。姑娘们死不死的,烟兰从不在意。可今夜与往日不同,楚惊春或许已经得了太子殿下的眼,若此刻死了,便无法与主子交代,她自己亦是性命不保。

左不过都是她自个的命悬在线上,那就赌一把吧!

殊不知,有人隐匿在人群里,将这一切看得清晰。

蔓延了一路的血色,很快被人一脚踩去,可目力极好之人,照样能循着痕迹一路跟来。

男子原本心下诸多怜惜,心痛那柔弱无依的女子处在了旋涡中心。可看见那人尽皆知的风流公子出现在她们身侧,目光骤然变冷。

他怎么忘了,他们早早就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