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来极是熟稔,叫楚惊春忍不住扬唇笑了笑。
虽说她不曾看过几个话本子,也知道这是恶人行事前惯爱的言辞。大抵是,恶人死于话多。
从前也有这么个人,行恶事前偏要喋喋不休一番,因此才给了她机会。
眼下,苏苏紧握着发簪手臂高扬,而后猛地落下。如不出意外,很快苏苏就能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可她重重落下的手不知受了什么阻碍,叫人准确拿捏,而后手腕不受控地打了个转。下一瞬,于她手中的发簪竟划过了她自个的面颊。
“啊!”
一声尖锐的叫喊,叫两步之外的小丫头都被吓住。
仿佛只是瞬息之间,自家姑娘要毁了别人的面容,结果偏伤了自己。再看那本该哀婉求饶之人,此刻正双手搭在身前,极是悠闲地坐着。
“你……”丫头呆愣了会儿,到底是赶在苏苏之前,不可思议道,“你的手?”
楚惊春松了松手腕,指腹抚过麻绳勒过的红痕,却又没几分放在心上。
只淡声道:“绑得太松了,下次记得绑紧些。”
丫头愈是瞠目结舌,下次?哪还有什么下次?
苏苏尖叫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她叫人划伤了脸?划伤了脸!!
“轻白!”
苏苏捂着脸,只觉有粘稠的东西顺着指缝不停地往下淌。她蹬着眼看着楚惊春,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了。
这端,楚惊春已是弯下腰,将绑在脚踝处的麻绳松开,于苏苏满眼的惊愕里缓缓站起身。
“你你你!”
苏苏手中发簪早落了地,伸手直直地指向楚惊春。将要抵着楚惊春的面颊时,忽的叫人将手腕握住。
“有什么话就说,方才不是很多话。”楚惊春瞥她一眼,随即将她的手甩向一侧。
苏苏不妨楚惊春这样大的力气,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事情来的太快,太不可预料,苏苏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她满脑子都是她的脸毁了,毁了!
眼见楚惊春自顾自向外走去,苏苏气得跺脚,猛地吼道:“把她给我摁住,杀了她!”
此刻,非血溅当场不能解恨。
这间柴房里,苏苏除了贴身的丫头,本还安排了两个小厮。这时听着苏苏发话,脚下却是迟疑了。
原本,楼里人人皆知,这位轻白姑娘不过是新出头的姑娘,根基不稳,还是多看些苏苏姑娘的脸色要紧。今夜之事,两个小厮本也以为不过是将轻白姑娘弄来,叫苏苏姑娘出口气。哪料想,竟成了眼下这般模样。
见两人踟蹰,苏苏愈是吼道:“还不快去!”
两人相视一眼,仍是拿不定主意。这间破落的柴房里,眼瞧着是苏苏姑娘为上,可苏苏姑娘已然伤了脸,往后怕是再难接客。他们可不愿将轻白姑娘得罪个彻底。
见两人当真不肯动弹,苏苏心底仿佛没了最后一丝指望,事已至此,连泄恨都不得。
她猛地拔下发上另一根银簪,整个人无所顾忌地朝楚惊春扑去。既是她毁了容,便叫她以命来赔。
楚惊春将将走至门口,察觉身后之人猛地扑来,身子轻巧避过,叫来人扑了空,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苏苏哪肯认了栽,挣扎着起身又要刺向楚惊春,不妨一道声音蓦地响起。
“这是做什么?”
“掌柜的……”
苏苏似寻着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匍匐着向云娘而去。她抓着云娘的衣角,一点一点爬起身,而后双手紧紧地攥住云娘的手臂。
苏苏嗓音沙哑道:“她简直是发了疯,她伤了我的脸。”
云娘微微俯首,嫌恶地看了眼叫苏苏弄脏的衣袖,再看楚惊春站在一侧,清清白白,云淡风轻。
“大半夜的做什么?”云娘拿帕子扒开苏苏的手,厉声道。
随后转向楚惊春,面色温和些,声音听来却是更冷。
“轻白,你来说。”云娘惯是不爱听楚惊春说话,眼下见苏苏已有些疯癫形态,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楚惊春道:“苏苏姑娘要划了我的脸,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话听着,与她来的头一夜,张老爷身死之时,她也是这般。“他欲强行为之,我不甚杀了他。”总是清清冷冷,仿佛她自个极其无辜。
大抵,也算是无辜。不过手段骇人罢了。
云娘一进门,便知情形不过如此。遂又问苏苏的贴身丫头:“是这样吗?”
丫头自然替苏苏辩白:“不是,掌柜的,不是这样的。我们姑娘只是请轻白姑娘过来说话,不想……”
“说话要捆住手脚?要来这柴房?”楚惊春轻飘飘打断她。
丫头一滞,留在那处的椅子和落在地上的麻绳,是实打实的证据。她顿时憋不出一个字来。
云娘自也瞧见那处的一团乱麻,冷哼一声,心下不由骂了句:蠢东西,绑人也绑不利索!
“送你家姑娘回去。”
丫头忙上前去搀苏苏的小臂,可苏苏叫人划伤了脸哪肯轻易放过,当即又是攀上云娘的衣袖,不甘心道:“掌柜的,你一定要替我做主,轻白今日敢弄伤我的脸,日后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来。”
云娘眼底愈是不耐,示意站在一旁的小厮:“送回去!”
两人再不敢迟疑,当即一人架住苏苏一条手臂,向外拖行而去。
苏苏何曾这般狼狈,可她已然伤了脸,或许再好的药也无法叫她容颜如初。心下的恨意冲昏了头,她只顾大声喊着:“轻白,我跟你没完。”
“轻白,我定要你死,我要你死!”
“……死!”
声音渐渐远去,楚惊春最后只能听见一个“死”字,可见真是恨极了。可恨不恨的,与她又有什么相干。
楚惊春随即也要离去,忽听云娘道:“去我房间坐坐。”
楚惊春没得由头拒绝,遂跟在云娘身后一步一步向着她的房间行去。
“轻白姑娘,请。”
立于门口的丫头将厚重的帘幔掀开,云娘与楚惊春一一走过,烟兰落在了最后。然烟兰身在最后,却也看得最为清晰。轻白姑娘自是姿态无谓,掌柜的手指蜷在袖口里却是早已紧握成拳。
下一瞬,掌柜的猛然转过身,拳头化为巴掌将要狠狠地落在轻白姑娘面上。
这一幕,同那日掌柜的忽然甩她一巴掌一般无二。恼极,怒极,让人避无可避,也不敢避让。
烟兰就这般清清楚楚地看着,等着楚惊春与她那日一般,甩得脸颊都要偏了过去,还要强自镇定稳稳地站着。
然而刹那间,烟兰只见轻白姑娘不知何时抬起手,握住掌柜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掌柜的也要毁了我这张脸吗?”
春和楼已然失了一位红倌儿,难不成还要失去一位身价极高的清倌儿?
云娘自然不是此意,她竭力动了动手,却是无法挣脱。原以为眼前女子只是性子冷些,不想这单薄的身子,力道如此之大,竟是无论如何都挣不开。
“轻白,你想干什么?”云娘再度用了用力。
楚京随即放开她,懒声道:“我原是什么都没想,耐不住旁人想得太多。”
云娘脸色一僵,诚然如此。自一开始轻白似乎都只是一个本本分分的清倌儿,是她要刻意试探,是苏苏忘了自个是个红倌儿,与恩客用了真心,嫉恨滔天,犯出事来。
可若真是本分,怎如此招恨?
云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今夜之事是苏苏做得不对,如今她也算得了教训。不过轻白,你该自省,为何旁人这样容不得你,恨不得毁了你的容颜?”
要受害人自省,真是笑话。
楚惊春道:“苏苏姑娘知道那夜林公子去了我的房间,她为何知道?”
“轻白!”
“掌柜的若是没有旁的事,夜深了,我倦了。”说过,楚惊春便是自顾自离去。至于身后人,是否摔了杯盏瓷瓶,与她更是无关。
回至天字十二号房,楚惊春一推门便见坐在轮椅上的司予。
“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吧?”
司予急切道:“你被人抬出去时听双便发觉了,可我禀报给掌柜的,掌柜的竟是叫我不要多管闲事,还命人将我送了回去。我实在不放心,只好来这里等你。”
“轻白,可是掌柜的要对付你?她不是一向很看中你,怎会对你做出这种事?”
楚惊春望着司予眸中神色,那焦急做不得假,奈何此事司予亦是使不上力。
遂在她一侧坐下,道:“不是掌柜的,是苏苏。”
“她?”司予怔了下,随即缓过神来。是啊,轻白的出现抢了苏苏姑娘的风头。
楚惊春道:“劳烦你今夜为我担心,早些回去睡吧!”
司予面上仍有些歉意:“终是没能帮上你。”
楚惊春无谓地笑笑:“至少让我知道,苏苏做这些,掌柜的是什么态度。”她不只是默认苏苏所为,还特意推了一把。
司予旋即了然,由听双推着离去。
房门一启一合,门外空无一人,说是专门伺候她的烟兰仍未折返。
此时,烟兰正取一个暗色的披风搭在云娘肩上,一面道:“掌柜的,天色将明,您看要不要入了夜再去?”
云娘面上怒气未消:“夜长梦多。”
“可是……”烟兰略是迟疑,小声道,“主子原本打算将轻白姑娘送给太子殿下,您说要除掉她,恐怕主子不会应允。”
云娘乜她一眼:“此事我自会与主子说明。去看着她,莫叫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