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琅端着刚煎好的药走在廊上,行至一半,忽然看到元茵从月洞门跑来,便想迎上去,“公——”
她话没说话,就见元茵径自踩上台阶,跑进屋里,掩上了房门。
玉琅不由纳闷,公主捂着口鼻作甚?难不成又想吐了?
她紧跟了上去,走到屋前,从木盘底下腾出一只手来推门,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公主,奴婢给您送药来了,您怎么好端端的把门给锁了?”玉琅抬手叩了叩房门。
里头没有丁点动静。
玉琅脑中蓦地浮现不好的预感,她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量道:“公主!您没事吧!”
四周静如沉水。
片刻后,元茵缥缥缈缈的声音隔着扇门传了出来,“你把药放门口,我待会儿自个会拿,你先回去吧。”
玉琅心中一动,“公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话音落下,庭院里突然一阵脚步踏响。
玉琅转头看去,瞧见卫羡正领着荀先生往这赶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众仆从。
卫羡三步并两步走上前,玉琅赶紧侧过身,低下头,颤声道:“公主她……”
“我同她说。”卫羡沉声道。
玉琅应是,端着木盘,退至一旁。
“公主。”卫羡眉间阴郁,语气却尽量平静,“你先别妄自做诊断,自己吓自己,让荀先生帮你看看,说不定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屋内沉寂了须臾,少顷,元茵不疾不徐回道:“荀先生已过花甲,身子骨弱,我若真有事,他靠近我,容易染上病。”
荀先生闻言,忙不迭接了话,“就像公主说的,老夫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离死也不远了,况且老夫孑然一身,无儿无女的,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东西好惦念了,所以今日就算不给公主医治,老朽原本打算明日到城南去,为那些患了时疫的百姓免费看诊的,公主不必忧心。”
在场众人皆是一怔。
卫羡喉间微动,“先生——”
荀先生摸着长须,声音带着笑意,“老夫活了这么多年,真是活够了,要是哪天真染病死了,那也是死得其所。”
说着,他转身望向仆从们,“你们且先回去,近些日子都不要出府,也不要过来这里,但凡你们身体有一点不适,都要说出来,千万不要忍着挨着。”
仆从们原本听闻公主有可能患了时疫,个个吓得不知所措,这病一传十,十传百,公主要是真的染上了,那他们岂不是都得死。
但见大司马从容不迫,荀先生舍身取义,且荀先生又是个神医,没有什么他治不了的病,渐渐就安心了不少。
他们连连应是,而后迅速四散开来。
唯有玉琅没走。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卫羡,怯生生道:“大司马,奴婢能不能留下来照顾公主,公主病得这样重,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啊。”
没等卫羡回答,元茵的声音就冷冷响起了,“我有手有脚的,不用你伺候。”
玉琅急道:“可是公主……”
“再啰嗦,我就把你送出府了。”
玉琅张了张嘴,末了,哽咽道:“公主,您一定要好好的。”
言毕,她放下汤药,低下头,悄悄抹了抹眼角,转身走了。
“你也走吧。”荀先生拍了拍卫羡的手臂,无奈道:“你在这站着也无济于事,我顾不上你,你也不能倒下,赶紧回去吧。”
卫羡站在门前,身影凝定不动,幽深的眼眸紧紧凝视着窗纸上的淡影,片刻后,他嗯一声,脚步蹒跚地慢慢离开了。
等他走远后,房门才从内被打开。
“先生,请。”元茵的下半张脸用块绢布遮掩住了,说起话来有些闷声闷气的。
荀先生向她行了个礼,随后抬脚进入。
“此次时疫来得凶猛,老夫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同朝中医官交涉讨论,想着该如何防护医治病患,从而忽略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元茵摇摇头,“先生心系天下,实乃百姓之福,何来有罪一说?”
荀先生放下药箱,轻笑道:“公主谬赞了。”
元茵转头,捂嘴轻咳了下。
荀先生见状,眉头微拧,赶紧询问起元茵近来的状况。
元茵事无巨细地都告知了。
荀先生越听脸色越沉重。
公主的症状果然同那些患了时疫的人差不多,甚至更严重。
元茵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了。
说不怕是假的,但此时此刻,她心中更多的是茫然和忧虑。
“原先那几副药,公主就不要吃了,老夫给公主重开几副。”荀先生边说,边从各色装药的瓷瓶里抓了几味份量不等的药。
元茵静静在旁看着,看到最后,突然出声道:“先生,你这药方和我原来看的一本医书里记载的方子一模一样,也是用来治疗时疫的,只不过那书已经失传已久了。”
荀先生神色僵硬了一瞬,沉吟道:“这方子确实出自那本书,没想到公主如此博学广记。”
元茵微笑,“倒没有很博学,只是平日看医书看得比较多,尤其是这本,作者写得太好了,我反复看了几遍,所以多多少少记着点。”
荀先生淡淡道:“作者也只是集百家之言罢了,这是天下众医者的心血,而非作者一人的。”
元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荀先生这语气,似乎觉着作者写这书,全然是件理所当然的事,绝不该揽功劳。
她想,荀先生大抵是看不上这作者,一时也不知该回些什么,揉了揉额角,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先生,那些病患用了这药方,身子可有好转?”
荀先生面露难色,长叹一口气道:“实话同公主说,此方仅能暂缓,难以治愈。老夫同医官们也试了其他法子,可惜都收效甚微。”
元茵道:“先生,可否将你同医官们近些日子试的那些药方,一并拿给我看看?”
荀先生不疑有他,从药箱底下拿出一沓药方。
元茵接过,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随即又找出自己先前记的几本小册子,翻了翻。
她坐在桌前,一下托腮,一下挠头,心思转了几转,良久,突然沉吟道:“此次时疫的起因,还有病患身上的种种症状,同前代建蘅年间爆发的一场寒湿疫,颇为相似,我们不妨仿照先人的法子,以治疫疠之气,伤寒时气为主,在避瘟散上加入枳壳,炙甘草……”
荀先生听完,浑浊的双眼闪烁了一下,“公主怎会想到这种妙方?”
元茵笑了笑,“不一定可行,先试试。”
“好好好。”荀先生颇为激动。
元茵起身,自顾自地从瓷瓶里拿出她方才说的那几味药,装进药罐里。
外间放了煎药的炉子和药罐。
平日里她若昏睡不醒,煎好的药都是放在外间的炉子上热着的。
她拿着药罐,到庭院中,舀水洗了两遍,不多时,又折回了外间,给炉子点火,放上药罐。
荀先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公主,您这是?”
元茵眼睫轻颤,垂眸盯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苗,不紧不慢道:“既然我得了病,就由我来试药吧,今日先看看这个方子行不行得通,不行,明日再换其他的。”
“咳——”她猛咳了两声,“明日我同你一块去疠人坊。”
荀先生大惊,“公主,这万万不可啊!”
“你都叫我一声公主了,那我不得担起这个责。”元茵虚虚笑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我得亲眼去看看,才能具体知道哪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