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元茵每天都会等卫羡一起用膳。
卫羡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元茵发现他回来得越来越早了。
两人待在书房里时,卫羡在忙,她绝不会去叨扰他,等他闲暇之际,她才敢找他搭话。
她什么都同他聊,天南地北的,他静静听着,偶尔也会回上几句。
另外,她还按着食谱,学做了些点心,样式味道肯定是不能和冠芳斋比的,不过卫羡喜欢,每回都会吃完。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归宁宴后,卫羡待她的态度,变了不少。
她暗暗欣喜,觉得自己的殷勤努力没有白费,总算将这大冰块给稍稍捂化了。
事情的发展,似乎比她想象得要顺利很多。
然莫名的,元茵感觉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闷得慌,她想大抵是因为近来雨水不断,许久未见到阳光的缘故,整个人被湿气裹着,阴沉沉的,难免多疑伤感,倒也没怎么在意。
这天晚上,元茵从书房里出来,行至月洞门,突然想起自己的小册子落在书案上忘拿回来了。
那册子里记的都是她从医书上摘抄下来的问题,她先前没看懂,这几天翻出来又看了一遍,还是不大明白,所以想趁着和卫羡关系缓和的档口,来问问他。
可惜今夜卫羡心绪不佳,她几次同他说话,他都没回应。
她偷偷去看他的眼——空洞木然,黯淡无光,仿佛丢了三魂七魄。
最后一次,她要走了,叫了他一声。
他回过神,视线定在她脸上。
她当即就愣住了。
她无法形容那一瞬间,他看她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样的。
隐忍压抑,痛苦绝望,亦或是恨,还是其他?
但仅是一瞬,他再看她,就和平日没两样了,淡漠平静,无悲无喜。
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她想太多了。
她摸了摸鼻子,有些莫名其妙,胡乱同他道了声别,然后心神不宁地离开了。
一路也没拿纱灯,不管不顾的,竟走了这么远。
她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转过身,抬脚往回走。
册子她得拿回来,万一卫羡和修晏师兄一样,生起气来有烧人书的癖好,那可怎么办?
长廊黑魆魆的,唯有书房透出一片昏黄的光亮。
元茵眯起眼,借着这片昏黄,勉强才能看清脚下的路。
她刚踏上台阶,抬头,目光越过廊柱,忽的瞧见一道暗影立在书房门口。
卫羡一身黑衣,肩披大氅,背脊挺拔瘦削。
灯火摇曳,只映出了他下半张面具。
元茵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喊他,就见他提着灯,径直朝长廊深处走去了。
元茵不由纳闷:这么晚了,他要去哪?
鬼使神差的,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跟上了他。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掩盖住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卫羡走走停停,没几步,就得扶着廊柱歇息片刻。
元茵盯着他那单薄的背影,摇了摇头,心中百味杂陈。
原来他的病症就没好转过,这些天,他一直淡定自若,从容不迫,她都被他迷惑了。
她不禁感慨,到底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他,让他即使痛不欲生,也要一直走下去,不露半点破绽。
尾随一路,末了,元茵瞧见卫羡在长廊尽头的一间旧厢房前停了下来,他抬起手,缓缓推开房门。
房门敞开的刹那,元茵匆匆一瞥,瞧见了里边的布局。
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偌大的香火桌,桌上立有几个灵位牌,只是那灵位牌是空的,上边没有一个字。
元茵心里咯噔了下,觉得事情很不简单。
卫家是有祠堂的,在东院那儿,她去过几次,这里绝不可能是卫家的另一个祠堂。
那卫羡如此隐蔽的,是在祭拜谁?连名字都不能写?
夜风袭来,卷着湿气。
元茵四肢发凉。
卫羡进屋后,放下纱灯,点亮了香火桌上的烛台。
灼灼灯火,恍如白昼。
那一排排,多到数不清的灵位牌,赫然涌进了视野里。
元茵浑身血液凝住。
原来竟有这么多?
她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怕。
正当此时,卫羡突然转过了身。
元茵见状,眼疾手快地躲到了廊柱后面,她抓着裙摆,弯着腰,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檐上的雨珠四处飘落,钻入她的衣领,沿着她的脊背,缓缓往下滑,冻得她牙尖打颤。
她抿紧嘴,没吭声。
过了很久,她才敢偷偷从廊柱后面探出一只眼。
旧厢房的门已经掩上了。
卫羡高瘦修长的身影映在窗纸上,良久都没动弹。
元茵颇想知道他在里头做什么,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去听,然而瓦顶雨声脆响,她听了半天,也只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她惴惴不安地蹲了一会儿,怕卫羡随时会出来,自己在这又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着,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游魂似地走在长廊里,及至看到玉琅提灯而来,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来到正屋附近了。
“公主,您怎么了?”玉琅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元茵摆摆手,语气轻飘,“没事,我有点累了。”
玉琅扶着她进屋,替她脱下外衣。
元茵简单收拾完,同玉琅聊了几句,就睡下了。
夜里风呼呼地吹,元茵睡得浅,被风给吵醒了。
她起身下床,摸了根火折子,点燃了窗边的一盏油灯。
她推开一点窗缝,静坐在藤椅上,看着黑漆漆的虚空,心里茫然然的,什么也没想。
发了许久的呆,她转动眼珠,瞥向了那盆杜鹃花。
红得似血如朱,看得人心下骇然。
元茵吹了半夜的冷风,嘴唇泛紫,面色苍白,第二天一早,玉琅过来找她,见她这个模样,以为她病了,火急火燎地要去找大夫。
元茵拉住她,闲闲笑道:“我自个就是大夫,有没有病我清楚得很,不用麻烦了。你要是有空,就帮我送样东西。”
说罢,她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函。
“你把这个送到国公府,交给一个叫傅修宴的公子。”
玉琅应是,没有多嘴过问傅修宴是谁,她接过信函,直接出门去了。
后天就是约定出城的日子,元茵不打算赴约,也不方便亲自出面去找修晏师兄,于是只能写信表意,向师兄道歉,让他届时不用等她了。
抬手搓了搓冰得发僵的脸,元茵深吸了口气,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向床塌,打算补个觉。
然而她刚到床边,玉琅就折回来了。
“公主。”玉琅皱眉道:“管家说,今天不宜出门。”
“为何?”
玉琅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只说是大司马吩咐的。”
元茵眼皮一跳,直觉告诉她,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