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书房后,卫羡径自走到书案后坐着,拿起笔,不知在写什么。
元茵在旁看着,暗暗咋舌。
他都不用休息的么?
在外奔波了一天,回来后,仍不忘劳顿,一般人尚且做不到如此,何况他还拖着病体。
元茵自惭形秽,不敢再打扰他,只能默默翻起书架。
书架上什么书都有,历史典籍,诗词文集,兵法,医药,天文,地理,看得她眼花缭乱,往细了翻,还能翻到几本小说,不过这些小说都很新,一看就没怎么碰过。
她随意挑了本闲书来看,看到有趣的地方,禁不住想笑,但一想到卫羡,就只能硬生生憋着了。
屋内鸦雀无声。
卫羡写完一页纸,终于想起了什么,搁下笔,瞥了眼身边人。
见元茵整个人弓着,单手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他以为她是在忍痛,不由眉头一皱,沉声唤道:“公主。”
话音落下,对方登时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到险些飙泪的脸。
卫羡:“……”
元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茫然道:“怎么了?”
不等他回答,她低低“啊”了一声,赶紧起身把书放回了架子上。
“对不住,吵到你了。”她讪讪道。
卫羡想说没有,她一点动静也没出,安安静静的,他甚至连她翻书的声音都没听见。
然而这个时候,张嬷嬷端着饭菜进来了。
“吃饭啦。”元茵洗了个手,笑模笑样地走到桌前,帮忙摆放碗筷。
“盏蒸鹅,通花软牛肠,烧圆鱼,罐煨竹荪。”元茵瞧着桌面上的菜,惊喜道:“嬷嬷,你怎么知道这些都是我想吃的啊,真是有心了。”
张嬷嬷看了眼自家主子,转而笑道:“这都是老奴该做的,公主您慢用,老奴先退下了。”
元茵点点头,坐在桌前,巴巴望着卫羡。
卫羡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头也没抬,“你先吃。”
元茵没动。
卫羡手指压住书卷,掀起长眸。
元茵迎上他的目光,笑盈盈道:“我等你一起吃。”
卫羡静了一瞬,放下笔,用湿帕子擦了擦手,随即来到元茵对面坐下。
“夫君。”元茵给他装了满满一大碗饭,“你得多吃点,吃饱了才精力做事。”
卫羡轻轻扯动唇角。
元茵没瞧见,她正忙着低头吃饭。
连吃了几口后,她夹了一筷子鱼肉,细致地挑去骨刺,手一伸,将鱼肉放进了卫羡碗里。
卫羡眼瞳漆黑,莫测的目光从浓密的长睫中透出来,直落在她脸上。
元茵一口饭卡在喉咙里,走腔变调道:“你、你不喜欢吃鱼么?”
“没有。”卫羡倒了杯水给她。
元茵心虚接过,她边喝水,边悄悄去窥探卫羡的神色。
她怕自己殷勤得太明显,被他看出来,惹他生厌。
不过他似乎并未察觉,或是察觉了也不在乎,任她为之。
“你身子还疼吗?”
卫羡不说话,元茵只能自己找话头同他聊。
“还好。”他轻描淡写地回道。
“你应该多歇息的。”元茵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卫羡低着头,“嗯。”
元茵不停往他碗里夹菜,“以后每天晚上,我们可以一块吃饭么?府上的人都不敢上桌同我吃饭,玉琅也不敢,我一个人吃,实在太没意思了。”
卫羡默默解决碗里的小山。
元茵面上带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卫羡仍是没应声。
元茵也无所谓,继续吃饭。
两人对坐着,静听窗外落雨声。
吃完饭后,元茵将碗盘一一收进食盒里,提起,正欲离开。
余光一晃,忽的,她瞥见了墙角根里的杜鹃花。
大约有十来盆,挨在一处,簇簇拥拥,生得极好,红艳艳的,给这冷冷清清的书房,添了一丝活气。
元茵眺目,望了眼庭院,院子里空荡荡的,只留有个大水缸。
她想,大抵是因为近日暴雨连连,卫羡怕把花给浇死了,便将其全数搬进了屋里。
杜鹃花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一到春日,山野间随处可见,团团似火,开得肆无忌惮。
一般讲究风水运势的朱门绣户,家里是不会种杜鹃花的,因其有杜鹃啼血之说,恐招来灾厄,就算真有人种,也只是任其自生自灭,不会像卫羡这般悉心养护。
不由的,元茵想起了张舟同玉琅说的那句话——卫羡种了满院子的杜鹃花,是在睹物思人。
怪不得。
他这是把花当成人来养呢。
元茵收回目光,转眼去看卫羡。
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苍白的唇间,他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心思就和他的那双眼一样,深如潭水,没有人能看透他,相反,他却能轻易看清别人。
“看我做甚?”卫羡毫无预兆地开口问道。
元茵胡乱道:“我没在看你,我在看花。”
卫羡闻言,扭过头,看向墙角根。
“这些花长得好么?”他问。
元茵颇为意外,没想到他会愿意跟她继续聊下去,她原以为这些花是他不能触及的过往。
“很好啊。”元茵尽量语气自然道:“比外头开得都要好。”
卫羡没接话。
“你喜欢杜鹃花吗?”元茵小声道:“我也很喜欢,以前我住的地方,整个山头都是杜鹃花,可美了。”
“喜欢的话,就带回去吧。”卫羡淡淡道。
元茵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些花,你若喜欢,就带回房里吧。”
元茵直愣愣地盯着他的侧脸,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那么宝贝这些花,结果送起人来,竟是一点也不迟疑。
“都给我吗?”元茵试探着问。
卫羡唔了一声。
元茵眨巴着眼,几乎有些受宠若惊道:“我怕养不活,先给一盆就好了。”
“随你。”
元茵抿了抿唇,走到墙角根,认真挑选了一番,末了,抱起一盆生最弱最娇的杜鹃花。
她不是自谦,除了人,什么活物到她手上,都会被她给养死。
所以,她挑了盆差的,就算届时蔫了,那也是花的问题,卫羡应该怪不到她头上。
捧着花,元茵朝卫羡笑了笑,“多谢夫君。”
杏眼明亮,面甚红花。
卫羡虚虚握着双拳,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