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茵不由挺直了腰背,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些,可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刘嬷嬷昨天夜里塞给她的那几本册子。
其实她没敢告诉刘嬷嬷,那几本册子她早就看过了,先前她以男子身份在外活动时,结识了一帮世家子弟,那些人成天游手好闲,不是吃酒听曲逛花楼,就是赌钱看戏养蛐蛐,有时还会聚在一块共赏春宫.图。
她那会儿涉世未深,听他们说那是好东西,便向他们要了几本回去,打算给师兄师弟们开开眼。
结果她前脚刚踏进观门,后脚就被修晏师兄逮住了。修晏师兄一看她拿着这些好东西,当即变了脸色。
他问她册子是从哪来的,她如实告知,没成想修晏师兄更气了。他一把夺过那些册子,丢进火里,随后罚她在墙角跪了一个时辰,又饿了她两顿饭,并告诫她不许再同那些人往来,不然下次他就把她逐出玄清观。
她很是不服,修晏师兄只比她大两岁而已,凭什么处处管着她。况且那书是她借来的,他直接烧了,叫她如何跟人交待。
于是,她强撑着口气,无论师兄怎么罚她,她都不肯低头。
最后,修晏师兄拂袖而去,临走前冷冷留下一句,“行,你有骨气,日后我定不会再管你了!”
其实修晏师兄走后,她对着凉阴阴的墙面想了一阵,很快便想通了,师兄是为她好,怕她学坏,才会如此对她的。
于是当天下午,她下了山,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银钱交还给书主,而后又到市集上买了一扎点心回观里找修晏师兄赔礼道歉。可惜修晏师兄油盐不进,连个眼神都不肯给她。
不过在那之后,她老实了不少,也鲜少再下山,同那些人就此慢慢断了联系。
如今想来,那些人给她传授的经验,和刘嬷嬷昨晚叮嘱她的秘辛,全然不是一回事。他们说那事是如何如何快活,刘嬷嬷却说,那事疼得不行,让她千万注意。
然而不管快活还是疼,她暂且都不想领会。
捏了捏藏在衣袖里的手心,元茵干巴巴地咳嗽一串,压着嗓子,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最近天有点凉啊。”
卫羡没应声,他身子一侧,倚着床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元茵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通过他微扬的唇角,窥探一二。
“我睡觉一向不大规矩,喜欢踢被子。”元茵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道:“结果前几日不慎染了风寒,到现在也没好,大司马还是离我远些吧,免得传给你。”
说着,她掩嘴轻咳,见卫羡还是没反应,便提高了声量。
“咳咳咳——”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把眼泪都给咳出来了。
“府上有医师,虽比不上宫里的太医,但治些风寒咳嗽也是有经验的。”卫羡终于肯出声了,“公主稍等片刻,我唤人去找他。”
他调子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元茵赶忙摇头,“不用麻烦了,我早前喝过药,只是这会儿嗓子有些哑,等睡一觉便能好了。”
她边说边望窗外看去。
卫羡像是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他直起身,缓步走到桌前,斟了两杯酒回来。
他垂下眼帘,不紧不慢道:“公主,这合卺酒我们还没喝呢。”
元茵脸上神情不变,一颗心却怦怦直跳。
她实在摸不透卫羡的态度。
他一口一个公主地唤她,然而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敬意,但要说他目中无人,他似乎也没怎么轻慢她。
他没有想象中的难相处,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这周遭的空气都顶不开了。
“公主?”卫羡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元茵登时敛了思绪,她微微侧目,发现卫羡已在床边坐下了。
他举着酒杯,漠然地盯着她的侧影。
元茵头皮发麻,她暗暗咽了口唾沫,垂下眼,尽量避免和他对视,随即伸出手,接过。
她刚稳定身形,下一瞬,卫羡便靠了过来,手腕一寸一寸环过她的胳膊。
元茵直盯着他的手,不由屏住了呼吸。
接着,她眼前一暗,他的面具有部分贴上了她的脸。
元茵仿佛被冻住了一般,纹丝不动,只是那握着酒杯的手,止不住地哆嗦。
杯里的酒被她洒出了些许,溅在了卫羡的指尖上。
她没注意。
她紧张得都快吐出来了。
卫羡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红烛摇曳,人影跳动。
四周极静,显得呼吸声清晰可闻。
元茵受不了这种折磨,眼睛一闭,飞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急急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抵着长围子,眨巴着眼,对着卫羡讪讪一笑,“喝完了。”
卫羡也笑了下,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少倾,他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解了玉带,到外间稍作洗漱,又转了回来。
看样子,完全没有要走的迹象。
元茵僵着身子,望向他的侧影,小声提醒道:“我染了风寒。”
卫羡正在脱喜服,听了这话,动作没停,而是轻描淡写地回她,“我一直在吃药,多吃几副也无碍。”
元茵见这借口没用,顿时慌了神,她梗着脖子,胡乱道:“那更不行了,我身子骨弱,你别传染给我。”
卫羡:“……”
他突兀一笑,笑得很冷,“我的病是伤病,不会传染给公主的。”
“你哪受伤了?”元茵本着医者仁心,忍不住多问了句。
卫羡偏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继而冷声道:“太多地方了,记不清。”
元茵口比脑子快,“我看看。”
卫羡依言,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指,去解中衣。
入目是一片晃眼的白。
“不不……”元茵蓦地反应过来,赶紧摁住他的手,“不必了。”
卫羡垂眸,静静凝着她,在等她又能说出什么鬼话。
元茵不负所望,跪坐起身,替他把衣服拢好,遮住露出的肩头,体贴道:“小心着凉。”
卫羡勾起嘴角,“多谢公主关心。”
“不谢不谢。”元茵迟疑了一下,又道:“我觉得吧,你既然身上有伤,还是静养较好,不宜大动。”
“那依公主所言,如何才算是大动?”他问。
元茵低低咕哝道:“比如登墙爬树,比如骑马射箭,比如房中之事。”
“哦——”卫羡拉长声调,“原来如此。”
他寒凉的眸子似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
元茵知道自己计拙,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阻,傻子也该明白她想做什么了,何况是卫羡。
她想,他定是不耐了。
他不耐了会怎样?
她想不到,他兴许有千百种法子可以来折磨她,而她又不能拿公主的身份来压他。
她要么忍气吞声捱过去,要么直接敲晕他,什么也不管了,就此逃之夭夭。
心思转了又转,她深吸了口气,正欲做出决定时,忽见卫羡拿起外衣,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元茵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