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拥有户口的数量,唐代把天下各州分为上、中、下州,参军的品位也随着州县的重要性从七品下到从八品下不等。济州(今山东济宁附近)偏远贫穷,人烟稀少,向来是贬官的热门选择。
二十出头的王维,熟悉的是金盘脍鲤鱼、螺钿嵌琵琶、画阁朱楼燃亮夜的巨烛灯火。现在他面对的是深巷陋室,菜地、药圃、农书。他的琵琶久悬,画纸也不展了——没有知音,还显得怪神经的。也还写诗,描述请他吃饭的大爷家里的日常——“深巷斜晖静,闲门高柳疏。荷锄修药圃,散帙曝农书”——读者就是这些,不能用典太深。甚至他们能不能领悟他花许多功夫琢磨出来的,五言律诗中间两联最自得的对句,也是个问题。
但诗写得也不多,因有一份不重要,钱很少,却很繁杂的工作。他做司仓参军,负责账本和户口。管青苗,储备粮,负责地税征收、庖厨、仓库、田园、市肆。甚至,仓库里每天粮食马料进出,农民借了种子还回来的米是否足额都是他的管辖范围。
他才二十岁,已经开始想象在济州终老的惨象。想回到长安,也怕是两鬓斑白,很久很久的将来。一般的官员一年一考,四考任满,可以离任等待提拔。但他是贬官,赦免才能离开。但等待一次大赦,也不知道等到哪一年。
但大赦其实来得不晚,开元十三年(725年),玄宗东封泰山,两次大赦天下。王维也得到赦免,回到长安,等待吏部“判补”——吏部冬天铨选,考核他的政绩,再次授官。下一年,吏部叫他去河南共城县附近淇水边,做一个钱少活重又无足轻重的小官。做了一段时间,百无聊赖的王维弃官而去,隐居在终南山。终南山林壑葱郁,是隐居的好地方。同时,终南山的隐士也有关注政治的传统,朝堂上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够成为他们飞黄腾达的机遇。岐王失势了,王维必须找到提携他的下一任贵人。
王维的运气并不坏。朝堂上的政治新星是风度、文采俱佳的张九龄。这个留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样名句子的诗人,因为风雅的气质,正受到皇帝最热烈的宠爱。官员上朝需要携带笏(hù)板,记录朝见君王时需要上奏的事项,也方便记下皇帝的旨意。别人上朝把笏板往腰带里一塞便上马而去,张九龄却不。因为体弱有疾,他专有一仆捧着装有笏板的囊袋跟在马后,反而从容潇洒。从此,用笏囊成了风靡长安的时尚,以至于玄宗每次见人之前都要问一句:此人风度比张九龄如何?
王维立刻献诗张九龄。他知道,与岐王一样,张九龄定然欣赏他的文学才能。果然,不久之后,他被起用做右拾遗,重新回到了长安。但他这次回来,朝中林立的山头,对峙的派别,如翻覆的棋局,正瞬息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