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为何要救她

“……你家大人呢?需要我们帮你吗?”

在这句话落地之前,被从身后拍了一下的那道身影,已如惊弓之鸟般忽然转过身去,扬起了握着匕首的手,当即便向身后之人刺去。

她动作很快,对方吓了一大跳,往后仰避间,一把抓住她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腕,不解地道:“我不过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扎我啊?”

她想要抽回手腕却不能,手中匕首已经掉落在地,刚抬起另只手想要攻击,却也被制住。

面对如此迅猛又力气奇大的身手,她又急又怕:“……放开我!”

阿点讶然:“你是女娃!”

那扮作男子的少女闻言面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巷口处,急于逃脱之下,她忽然将头凑上前去,张嘴便要去咬阿点的手。

阿点吓得连忙松开她,在她要逃时,又立即从后面制住她两条手臂,将她一把按在巷中的墙壁上,一边向牵马走来的常岁宁喊道:“阿鲤,快来快看,看我抓住了一个刺客!”

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常岁宁走了过来:“刺客?”

“我不是!”那少女挣扎动弹不得,急声道:“我只是和家人走散了……我不过是寻常灾民而已!”

阿点忙道:“可是她有刀!好快的刀!”

他拿一只手即将对方死死制住,另只手指向那只匕首:“喏,就在那儿呢!”

常岁宁上前捡起来,细细看了看。

少女的声音更急了:“……有人趁乱抢东西,我拿来防身而已!”

常岁宁不置可否,问她:“你是荥阳人吗?”

此地距荥阳城不过三十余里,荥阳在洛阳与汴州之间,常岁宁这数日带人一路救灾来到了此地。

“是……我是!”少女的语气多了份请求:“方才我并非有意伤人!”

常岁宁对阿点道:“放开她吧。”

阿点没有犹豫,立刻乖乖放手。

少女这才得以转身看向常岁宁,确切来说是看向她唯一的防身之物:“有劳将匕首还给我,我……”

她话未说完,忽听巷口一端传来急快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快,这边!”

“既有人说见过,肯定就在附近!”

“这边!”

少女脸色一白,顿时也顾不上向常岁宁讨要匕首了,当即便要朝巷口的另一端跑去。

然而刚抬腿疾行两步,便听一道平静的声音提醒道:“我刚从前面过来,那里有更多官兵在追捕搜查逃犯下落。”

少女脚下一顿,而后下意识地看向那开口之人。

雨水濛濛间,她见得那斗笠下,一双眼睛平静又清亮,四目相视,那双眼睛的主人问:“需要我帮你吗?”

少女张了张嘴,而后鬼使神差地,忙不迭点头:“若你能帮我,我事后必会报答……”

她那些允诺的话尚未说完,便见对方很快从马背上取下了一套雨具:“穿上,替我牵马。”

少女一把抱住那扔向自己的蓑衣和斗笠,手忙脚乱地披上,这时那一行士兵已经来到了巷口,常岁宁侧身一步,将少女挡在身后。

少女穿戴好之后,竭力冷静着,握住马匹的缰绳。

常岁宁转身:“走吧。”

这样当真能走得掉吗?不是说前方也有人在追捕吗?少女心中不确信,但依旧配合点头,背对着那些投来打量视线的士兵,牵马往前走去。

“站住!”

为首的士兵大喝一声。

少女身形一僵,握着缰绳的手指发颤,果然!

她下意识地想逃,想跑,却听那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牵好马。”

这道声音似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少女脚下似被稳住,一时未动。

常岁宁转过身,看向那一行来人。

那一行士兵边走来,边质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哪里来的马!”

为方便救灾,常岁宁与阿点皆穿着轻便的衣袍,外面再罩上蓑衣,便看不出身份来,但那匹马是难得一见的好马,是一眼便能看得出来的。

阿点立刻答:“我们是救灾的!”

“救灾?”看着那匹上好的马驹,为首的士兵微眯起了贪婪的眼睛,视线继而定在常岁宁身上:“这样的好马,寻常人家可养不起……”

他打量着常岁宁的身量,命令道:“抬起头来,将斗笠摘下。”

这语气让阿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凭什么听你们的!”

“就凭我等是奉洛阳城中李献将军之命,于附近各州县搜捕逃犯!”那名披着甲衣的士兵定定地看着常岁宁:“尔等形迹可疑,分明不似寻常百姓!”

说着,他忽而拔刀,指向常岁宁:“怎么,想让老子帮你摘吗?”

常岁宁抬手拦下阿点,看着那指向自己的刀尖,问:“若我将马匹与身上的钱财献上,诸位能否与我行个方便?”

归期闻言耳朵猛地一竖,回过头咧着嘴不满地叫了一声。

少女连忙将它拽紧。

那拿刀指着常岁宁的士兵闻言眼神微动,忽而笑了一下,将刀放了下来:“我等还是要例行查验的,但只要验明了你们并非我们在搜捕的逃犯,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常岁宁也笑了一下:“趁乱搜刮钱财,原来你们便是这样搜捕逃犯的。”

那士兵闻言刚缓和下来的脸色立时沉下:“你说什么?”

原以为是个识趣的!

天灾与士族之乱当前,每日不知有多少人死去,他就是将对方直接当成士族逃犯砍死,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这些时日来,他们刀下已不知沾染了多少士族人的鲜血,看着昔日那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们惨死刀下,除了解气之外,更让他们生出了难言的优越与成就感。

这种感觉让他们行事愈发没有顾忌,什么规矩秩序……须知他们是在替李献大将军办事,李献大将军是在替圣人办差!

此时,见面前这少年人丝毫没有惧色,那士兵只觉遭到莫大挑衅,他猛地举刀砍去。

同一刻,却见那少年人忽而抬腿,动作迅猛如风。

常岁宁一脚重重地踹向他的腹部上方,将人踹出了三五步远,扑通一声仰摔在地。

那士兵咬着牙爬坐起身,大怒道:“果然是士族反贼余孽!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说着,他也立时抓起手边长刀,要再次向常岁宁砍去。

就在他们要一同冲上前,行就地扑杀之举时,忽见那三人一马身后的巷口处,忽然有一队脚步整肃的官差快步而来,为首的乃是此地几名官员。

握着缰绳的少女见状眼神一紧,只觉进退之路皆被阻断,一时惊惶难当。

“……尔等作甚!”为首的官员见状大惊,质问那些举刀的士兵。

那被常岁宁踹翻在地的士兵拧眉,丝毫不惧本地官员:“我们奉李献大将军之令捉拿逃犯,一路追踪至此!”

“逃犯何在?”一名官员快步上前,朝常岁宁抬手:“此乃宁远将军!尔等以下犯上,可知该当何罪!”

宁……宁远将军?!

那一行士兵一时皆色变,不可置信看着那头戴斗笠的少年人。

宁远将军怎会来此地亲自救灾!

见那几名县令之流的官员纷纷上前向那少年行礼,为首的士兵来不及想更多,脑中轰隆一声,“扑通”跪了下去:“小人有眼无珠……不知宁远将军在此,冲撞冒犯之下,还望将军恕罪!”

这位宁远将军如今虽只五品,但圣人早在去年便曾昭之天下,取徐正业首级者,必赏官三品……且抛开官职,此女如今极有威望,他们实在得罪不起。

他懊悔之余,又觉实在倒霉——对方最初为何不曾亮明身份!

旋即想到方才对方那句假意奉上马匹钱财之言,男人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对方是有意试探,存心抓他们办差的错处!

男人心中惊慌间,只见那道高挑的身影踩着满是泥泞的长靴,走到了他面前:“腰牌。”

男人不敢不从,急忙摘下腰牌,双手高高捧与对方。

常岁宁伸手接过,看了一眼上前的职位与姓名之后,即随手丢还给了他,道:“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自一并去你们李献将军面前请罪吧。”

男人向那转身离去的背影叩头:“是……多谢宁远将军!”

心知她已将自己记下,这罪不请是不行了,男人暗觉晦气,却又只能恭送她离开。

“……宁远将军可有受惊?”出了巷子,此地县令出声询问,虽然他也觉得受惊的应当是那些人,但关切一下总归没错。

他们县上受灾情况非常严重,荥阳城中官府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理会他们,好在有这位宁远将军带兵前来救助,对此他是真心感激的。

常岁宁摇了头,与他问起各处的进展情况,一行人边走边说着。

那名被斗笠遮去了面容的少女,牵着马跟在后面,她看着前方常岁宁的背影,斗笠下方的神情怔怔。

竟是那位宁远将军吗?

宁远将军……不是听命于圣人的吗,既然猜到了她的逃犯身份,为何要救她?为何敢救她?

一行人没走出多远,负责给县上灾民搭建临时避难之所的荠菜带人寻了过来,向常岁宁报明进程。

“多亏了诸位……下官这便让人将灾民安置下去。”

几位县官再次向常岁宁等人施礼。

此时雨水小了很多,大多灾民已经得到救助,现下需要考虑的,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便是粮食。

朝廷还未来得及拨下赈灾粮,县上粮仓里的存粮一半遭水泡毁,余下一半也已近耗光,他们只能去寻求荥阳官府帮助。

派去求粮的官差晨早去的荥阳,此时还未折返,只能暂且等待消息。

洪涝与旱灾不同,旱灾不毁存粮,而遇洪涝时,百姓家中房屋垮塌,食物难以保存,各处粮仓储存稍有不当,也会损失惨重。

常岁宁前去帮忙一同安置灾民,与他们一同等待荥阳的消息,若荥阳官府也无粮,或不愿拨粮,那便要另想办法应急。

雨水暂停,但乌云始终未散,天色很快黑下来,四下灯火稀松摇晃,显得格外疲惫难支。

官差终于折返,却没有拿到粮食,荥阳官府声称也无粮可用,让他们另想办法支撑一二,等候赈灾粮送达。

没有等到粮食,有百姓哭着埋怨起来,也有饿到失去理智的人抢夺身边人所剩不多的干粮,因此大打出手。

县令出面控制住局面后,只有取出最后所剩不多的米粮,煮粥给灾民们分下去。

粥煮好后,县令亲自捧了一大碗,送到常岁宁面前。

看着那头发花白的县令,常岁宁摇头:“不必了,我们有干粮,这碗粥大人用吧。”

这位县令做事亲力亲为,这般年纪还泡在水里救人,实在不易。

见常岁宁再三推拒,县令才又让人另拿了只碗过来,将大碗里的粥倒了一半出去,自己端起倒出来的那碗,让人将剩下的送去给一位受伤不能动弹的书生。

倒出来的多是米汤,剩下的则要稠一些。

荠菜眼看着老县令将那碗米汤喝罢,又去询问受伤百姓用药情况,不禁叹气:“这么下去怎么行啊。”

这且只是一个县,而如今面临同样处境的百姓比比皆是。

坐在一块石头上的常岁宁,下意识地看向荥阳城的方向,眼中有思索之色。

此时,忽有一阵马蹄声踏着积水传来。

常岁宁身后原本在走神的少女身形立即绷紧。

常岁宁只是收回视线,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她安排了士兵放哨,很快便有人来报:“将军,是崔大都督他们!”

崔璟回来了?

常岁宁立时起身。

崔璟此去查看黄河堤防,已有十日余。

而这十余日间,洛阳城内外已经彻底变了天,不单有天灾,更有人为。

火把映照下,一行人马多着玄衣,披玄甲,气势威严不容侵犯。

为首的青年衣袍半湿,挂着雨珠的脸庞之上眉愈漆黑,轮廓愈清晰深邃。

他此时下马,朝常岁宁大步走来。

常岁宁留意到,他身边多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见得那人,那名寸步不敢离开常岁宁的少女,眼神一时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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