锥形水晶沙漏中，细密的白色流沙不断滑落，从中间的小孔中钻出，灌注到下方的容器之中，宛如下雪一般浪漫。在墙上古董钟摆准时敲了七下之后，秦牧川伸手，将水晶沙漏翻转，“咚”地一声重新放回桌面。
夜晚如期而至。
他办公室的白色投屏幕布上，正放映着一个布满文字的Word文档，他捏着激光笔，在第一页某一个段落上画了两道圈。
“这个部分，销售队员分为哪几种类型，什么产品卖得最好……这些都是很基础的问题，如果你连这点都需要去问销售队员，会显得很不专业。”
“可我是实习生啊，我需要专业吗？”温惟夏缩在椅子上，反问道。
秦牧川闻言一顿，瞥她一眼：“我是说，会显得我的带教很不专业。”
一瞬的沉默。
他双手扶在桌前，撑起，暗色条纹领带随即垂落，又随着秦牧川的动作，重新贴回衬衫上。他起身走到书架旁，慢条斯理地在颜色排列整齐的一众文件夹中，伸手挑出几份，转身丢给温惟夏。
“今晚将这些资料看掉。”
温惟夏接过飞过来的文件夹，低头翻开一看，销售队员花名册以及角色分类、Y22全年各地区产品销售统计……都是可以解答自己疑问的资料，合上之后，她不禁抬眼看了眼秦牧川身后的书架。
——红橙黄绿青蓝紫，这间办公室里唯一的色彩。
她很疑惑，这些文件夹外表根本没写名称，秦牧川居然可以准确无误地记住每一份文件的内容？自己当初在给他做助理的时候，可是每一份文件都会明确标注的，早知道他有这个能力，自己才不会做那么多额外工作。
秦牧川不知道温惟夏此刻心里的小九九，挑出对应的文件之后，他站在办公桌前，开启了答疑环节。
“我们目前的销售渠道主要分为终端和渠道两个部分，顾名思义，终端就是真实使用Tasty产品的客户，比如餐厅、酒店，而渠道是需要将Tasty产品二次卖出的客户，比如经销商和分销商。”
“因此，我们的销售队员也分为了终端销售和渠道销售两个部分，同时，根据工作职责不同，又会将这些队员细分为PULL和PUSH两种不同的角色……推拉销售模式你应该了解吧？”
温惟夏点点头。
PULL，拉，通过宣传等方法，刺激客户对于Tasty产品的需求，使客户主动购买Tasty产品；
PUSH，推，通过促销、让利等方法，将Tasty产品推向渠道，继而推向终端。
“至于什么产品卖得最好，说实话，这个并不能一概而论，每个地区是不一样的，霖城人的口味偏清淡，所以鸡汁卖得比较好，宁城人喜欢酸辣，所以酸辣酱卖得比较好。”秦牧川继续道。
“哦！那我知道了！”温惟夏抢答：“庄城人爱吃小龙虾，所以我们的龙虾料理包卖得比较好咯！”
“你还挺会举一反三，不过可惜，恰恰相反，在庄城，我们的龙虾料理包几乎没什么生意。”秦牧川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为什么？”
“为什么。”秦牧川点点头，继而说道：“这才是你需要去问销售队员的东西，要去追究深层原因，而不能拘泥于表面现象。”
“可如果要追究深层原因，销售队员也不一定可以准确回答吧？”温惟夏单手托腮，手指在下巴上缓缓划过，“如果他们对深层原因特别清楚的话，那问题应该能很快解决才对，而不是一直维持现状吧？”
“是的。”秦牧川点点头，“所以，我们也不能光听销售的一面之词，也需要从客户那里寻找信息，综合分析，说到这个——”
秦牧川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冷哼一声，眉头也直接皱成“川”字。
他将温惟夏的提纲翻到第二页、客户提问提纲上面，在其中一个问题上烦躁地画了个圈。
“‘你认为Tasty的产品怎么样’？”
“呵，问出这种问题，你是认真的吗？温惟夏？”
面对秦牧川这副姿态，温惟夏一愣，不自觉地将手垂下，身子也坐得笔直，心直接悬到了嗓子眼：“……有什么问题吗？”
“问出这个问题，你指望客户会给你什么样的答复？是很好？不错？还行？还是不好，下次不会买了？”
“你身为Tasty的员工，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客户面前，说不定还扯着讨好的微笑，客户会和你说真实想法吗？大概率是会用场面话一笔带过吧？换位思考一下吧好吗？”
温惟夏：“……”
好像确实是这样啊。
她顿时有点没底气，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咬了咬唇，小声问道：“那我要怎么问，才能获取真实信息？”
“很简单，相信数据。去看客户Tasty库存产品的消耗速度、去看客户使用Tasty产品前后、某一菜品的销量变化……通过客观信息，推测真实信息。”
秦牧川用一如往常清冷又缓慢的语气娓娓道来，说到最后，温惟夏只能看到他殷红的薄唇轻启，却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整个办公室都变成了一片白色空旷背景，秦牧川站在这片白色的光里，整个人散发着自信而有魅力的光芒。
三个月。
如果以意风收购Tasty是时间来算的话，他接触Tasty业务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做到对业务熟悉入骨髓，完成从0到1的壮举。从0到1，实习生们一直在苦苦追逐的东西，在秦牧川的世界里，却可以实现得如此轻松。
对面，秦牧川的一句话已经说完，他随意倚靠在办公桌旁，月光通过巨大的落地窗折射进来，倒进他的瞳孔里，汇成一汪海洋，他没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温惟夏的反馈。
温惟夏嘴唇蠕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她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
因为，她刚刚走神了。
温惟夏连夜啃完所有资料，按照秦牧川的意见修改了提纲。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站在茶水间里，接了一杯又一杯的咖啡。
实习生们陆续到来，一个个脸上闪烁着与温惟夏一样的困倦，其他同事步入这片茶水间，皆是一愣，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了丧尸片拍摄现场。
温惟夏拉住July：“你们昨晚嗨到几点？”
July眼睛底下是明显的乌青：“两点多，Kevin最后喝大了，非要去第三场，谁想走就跟谁急，最后还是师母打电话催才结束。”
温惟夏：“……”
还好昨晚秦牧川提前把她叫回来了。
July：“说到这个，我还没问你呢，你昨晚没事吧？被Merlin骂得厉害吗？”
温惟夏咽下最后马克杯中最后一口咖啡，也许是□□开始起作用，她突然精神一振，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指导我修改了提纲。”
“那就好，你被Merlin叫走的时候，好多人说你死定了，可吓死我了。”July拍拍胸脯，随即叹了口气，“要是Merlin脾气能温柔点就好了，肯定能迷死一大片小姑娘，不过，他已经结婚了，啧啧，不知道他对秦夫人是不是也这个态度啊。”
“说不定Merlin是个妻管严呢！”一旁的Bruce插了这么一句。
“那我就更好奇秦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不过，她好像从来没露过脸？”
“Merlin都很少在媒体上露脸的，更别说秦夫人了……”
“……”
见他们的话题又移到了“秦夫人”身上，温惟夏有些不自在地捧起马克杯，杯子已经空了，她却装作依然在喝的模样，然后顺势将自己一半的脸挡住。
突然，电梯口传来Joyce的声音。
“Merlin！”
这边的实习生一齐看过去——
电梯门刚刚闭合，秦牧川套着灰色的过膝大衣，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看着站在一旁的Joyce。
Joyce手里提着咖啡，手臂伸直，将咖啡递给秦牧川，笑着开口道：“这是给你买的咖啡，美式，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秦牧川不可觉察地点了点头，看了Joyce一眼：“谢谢。”
嘴上这么说，他却并没有伸手接，而是径直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脚步顿住，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转身将Joyce手中的咖啡接下。
Joyce原本是跟在他后面的，看到秦牧川接过咖啡，瞬间笑得花一般灿烂。
“Joyce对吧？早会结束后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需要修改下你昨天提交的提纲。”
“好的！谢谢Merlin！”
秦牧川没再回应，收回视线，穿过早晨尚且灰蒙蒙的走廊，推门进了办公室。
这边站在茶水间闲聊的一众实习生目送他的背影消失，Bruce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像Merlin这样的大佬啊。”
听到这个发问，温惟夏突然想起了秦牧川办公室书架上那按颜色排列整整齐齐的文件夹，“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拍了拍Bruce的肩膀：“等你先把桌上那些五颜六色的文件夹规整好再说吧。”
说罢，她洗好杯子，向办公区走去。
Bruce就跟在她的身后，不停追问道：“为什么啊？不爱整理妨碍我当大佬吗？”
“妨碍吗？”
……
早会结束后，Joyce去了秦牧川办公室，直至接近中午才出来。
与早晨相比，她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回到办公区之后，一声不吭地打开电脑，埋头作业。
不用想，一定是和自己一样，提纲被全部推翻重来了。
温惟夏突然紧张起来，她收回视线，将电脑界面切换到Word界面，继续熟悉起了自己的提纲。
突然，电脑下方的图标闪烁了两下。
她将聊天框打开，看到了秦牧川发来的消息。
秦牧川：【下午两点停车场见。】
秦牧川：【去了之后注意三点。】
秦牧川：【①多和Joyce打配合。】
秦牧川：【②不要打扰销售团队正常工作。】
温惟夏记下前两点，却迟迟没有等到他的第三个注意点，于是，她问：【第三点呢？】
秦牧川的姓名备注位置，【对方正在输入中】这行字不停闪烁，又消失不见，良久，她才收到了秦牧川的最后一条信息。
秦牧川：【最后一点……算了，到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