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二十分,办公室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秦牧川觉得有些口干,他碰了碰手边的水晶杯子,空的,随即起身去接水。意风设备部在他办公室里装了台直饮水设备,如同这间办公室一样,选用了黑色烤漆面板的这款,靠近门口,与黑色书柜浑然一体。
他原本是拒绝这个提议的,这间办公室本就靠近茶水间,来回不过三分钟,又何必多此一举。
直至某一次,秦牧川在去茶水间的路上撞见了两位下属聊天,见他站在不远处之后,他们的脸色瞬间变白,拘束不安,一连几天,所有会议都心不在焉、语无伦次,只一个劲儿用试探又担忧的眼神看他,甚至有一位在半个月之后提出了离职。
也许是在讨论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吧,可事实上,他根本什么也没听到。
但自那之后,他便接受了设备部的提议,做一个尽量不出现在休闲区域、打扰下属愉快聊天的好老板。
水流潺潺而下,很快就将水晶杯填满。
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握在秦牧川骨节分明的手里,今天的他带着一只墨绿色机械腕表,凸起的青筋蜿蜒至袖口,阳光折射下,广告画布般诱人。
伴随着直饮水设备发出一声“叮咚”的停止提示音,秦牧川望茶水间的方向望了一眼,磨砂玻璃印上了五颜六色的色块,使他不自觉地拉开了眼前的玻璃门。
暖风迎面。
瞬间,嘈杂的声音变得清晰,一字一句地钻入他耳朵中。
——“Summer,你坐我的车过去吧。”
——“好啊,谢谢Ryan。”
“……”
很快,电梯到达、人群消失,茶水间重新回归平静,整个17楼也顿时如死水般沉寂,没了生气。秦牧川目送实习生们离去,这才想起,他昨天晚上似乎做了个不太理智的决定。
“Merlin,你刚刚提到,Q1终端销售队员人力成本预算不准确,具体体现在哪里啊?有什么更好的估算方法吗?”
远处的电脑传来一道中年男声,秦牧川闻言转身,径直松开门把手,任由玻璃门向外迅速弹去,在门框上左右摇摆了很久之后,才重新归位。
他低头珉了一口甘甜的水,然后“咚”地一声将水晶杯放在办公桌上。
“Q1的HC列表会更新吗?”他问。
“……上次已经和您讨论过了,暂时不会更新。”对面回答道。
“既然不会更新,那社保公积金缴纳比例你们还需要做预估吗?为什么不能按照现有人员的实际缴纳比例来做?”秦牧川伸手托额,“双边预估40%,现有人员实际双边缴纳只有35%,5%的差额,两百多万,这个钱你们是打算自掏腰包?”
对面沉默。
“还有,我希望你下次给我数字之前,多思考一下它的逻辑合理性,我高薪聘请你过来,是为了拿到更准确的数字,而不是让你问老板这么幼稚的问题,你说呢?”
“抱歉,Merlin,这份预估我会回去重新做,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了。”
……
会议结束时,秦牧川低头看了眼腕表。
已经四点半了。
往常这个时间点,Tasty的几位总监会轮番过来和他过明天将要做的工作,可是今天,秦牧川放了他们小半天假和实习生们聚餐,没人过来汇报,他就这么很突然地闲了下来,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秦牧川难得坐姿散漫地倚靠在真皮座椅上,手指在办公桌上三三两两地敲着。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将Outlook邮箱点开。
收件箱被分成了十几个文件夹,分门别类,清清楚楚。在今天上午刚建好的“实习生”这个文件夹里,他找到了Summer和Joyce下午给他发的提纲。
温惟夏的足足有三页,而Joyce的只有一页,显得有些单薄。
不过,他并不会通过页数去判定提纲的好坏,又或是跟实习生的态度问题扯上联系。
在做得好的情况下,精简反而是一种更高的境界。
尤其是在快消战场、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的情况下。
秦牧川将两份文档打印成纸质稿,一方安静的空间里,唯有打印机在发出滋滋的声响。
很快,两份带着温热触感的提纲被打印出来,他拿起温惟夏的三页提纲,用回形针仔细地夹在一起,大致扫了一眼。
——“Tasty的客户目前是怎么进行分类的?”
——“销售队员有哪几种类型?”
——“客情开发的主要途径是什么?”
……
还算是比较全面的,调研报告会涉及到的点都提到了,只是提出的问题、提出问题的方式,都还是太过幼稚。
秦牧川拿起钢笔,在两份提纲上圈圈画画,分别做了标注之后,他揉了揉眼睛,摸过手机开始看消息。
微信最上面是温惟夏的消息。
温惟夏:【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温惟夏:【烧纸?】
秦牧川冷笑一声。
没头没尾。
但不用动脑子也能知道她撤回的是什么话。
朋友圈里,Kevin新发了一条动态,配图是一众实习生的合照,秦牧川点进去,将照片放大,只见温惟夏在照片的一个小角落里,没有看镜头,只一个人默默低头吃菜。
照片的拍摄背景,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秦牧川摸过桌上的水晶杯,再次仰头咽了一口水,退回动态界面时,发现Kevin这条动态下方带了一条定位。
——竹溪路63号,“无名”私厨。
晚高峰期间,车不好打,温惟夏站在竹溪路路口,眼看着打车软件显示界面从“前方排队45人”变成了“前方排队33人”。
足足半小时,只熬走了12人。
“Summer,你还没打到车?我送你去意风吧。”
就在温惟夏踌躇难安的时候,Ryan把玩着车钥匙,径直走了出来。
“不用。”温惟夏下意识拒绝,“刚刚看你都没吃几口,应该还没吃饱吧?”
“负责送你来,当然也要负责送你回去了,放心,我还会过来的,一会儿还有第二场。”Ryan按了一下车钥匙,停在路边的黑色牧马人车灯闪烁了一下。
来回车程一个半小时,确实来得及赶回来。
温惟夏思索了一下,便道着谢上了Ryan的车,如果再这么等下去,估摸第二场都开始了,她还没走成。
Ryan看起来很不羁,开车技术也厉害,在车潮里不停超车,四十分钟不到,就将人送到了意风大厦楼下。
车停稳后,温惟夏提着包,推门和Ryan挥手道别。
“你看,我就说,没有导师才最好,自由。”Ryan最后说了这么一句,随即脚踩油门扬长而去。
温惟夏则装作无奈一笑,直至Ryan的车远去,她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太魔幻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楚门的世界,电视机前的观众觉得名为“温惟夏”的小人剧情不够精彩,于是让导演组多方安排,给自己加了一出又一出的戏。
可思来想去,温惟夏得出一个结论,如果她真是楚门世界的主角,观众们一定会很失望的。
因为,她向来是最不听话的那一个。
径直来到17楼,连包都没放下,温惟夏就加快脚步穿过茶水间,推开了秦牧川办公室的门。在秦牧川一路的目光追随下,她将包丢在沙发上,然后走过来坐在了秦牧川办公桌对面。
“你怎么知道我在竹溪路?”
“你为什么总不敲门?”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人一齐发问。
温惟夏一愣,起初不敲门,是因为她怕被人看见,惹人口舌,可现在成了秦牧川的实习生,按理说应该光明正大了才对,可她在来往这间办公室的路途中,心里依然还是紧张的,没来由的那种。
一定是角色转变太快,自己还没适应。
她心下给自己这番心理找了借口。
“不好意思,习惯了,下次会敲的。”
秦牧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否认,坦然道:“看到了Kevin的朋友圈,他发了你们在竹溪路吃饭的照片。”
温惟夏点点头。
她猜到了。
刚进包厢,菜还没怎么上的时候,Kevin就让节目组的人帮忙拍了一张合影,发到了朋友圈。
“今天谢谢你,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温惟夏眨了眨眼睛。
谁知秦牧川仿佛已经提前得知了她要问什么一样,直接将答案推了出来:“变成倒数前二名的导师,是和节目组商量好的环节设置,节目组认为这样很有戏剧性,有看点,而我则是单纯觉得这是一种有效的宣传手段,对扩大Tasty知名度很有利。”
“那四位导师那20%的奖金赌约?还有,请实习生吃很贵的晚餐……”
“是我决定的。”秦牧川直接承认,“这些都是铺垫,可以让我变成导师这件事情更加容易被人接受。”
确实,在Kevin宣布Merlin会成为倒数前二名的带教导师之后,其他实习生们大多都是持有怀疑、愤懑的态度的,但奖金政策公布后,这种情绪就消减了不少,然后在聚餐时消耗殆尽。
一步一步,环环相扣。
直至落入名为秦牧川的陷阱里。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走了。”如以前一样,再次看向秦牧川深渊般的瞳孔时,温惟夏有了一种退却感,使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秦牧川不动声色。
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到门口,拉开门的瞬间,温惟夏突然反应过来,转身问道:“啊,对了,你刚刚对Kevin说,我的提纲一塌糊涂,应该也只是把我叫回来的‘铺垫’对吧?”
“只是一方面。”
“哦?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是,你做的提纲是真的很差。”秦牧川毫不留情。
温惟夏一顿,然后冷哼一声,直接推门出去了。
她今天穿着白色蓬松的面包服,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仿佛白色雪球一般滚动着。只见这雪球滚了一段路程,又再次折返。
秦牧川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这番动静。
下一秒,他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温惟夏还是没有敲门,直接气鼓鼓地冲了进来,将包摔在他的办公桌上。
“差?差吗?你倒是说说看,差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别人提问题,
Merlin:雇你过来是找老板问幼稚问题的?
Summer提问题,
Merlin:老婆问我问题也!老婆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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