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木清香的话,我偷偷地瞄了大伯父一眼,心说这老不死身上怎么会有金瓜人头茶的味道。上次在青岛斗茶时,兰天送上毒茶,因此落得个牢狱之灾。我那时就觉得奇怪,如果莱尔那个英国人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在茶叶里加了毒药,那为什么祖父带走的那些却没事。如果祖父带走的也有毒药,他自己喝,或者卖掉,都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
在那么大的主厅里,我的鼻子又不像狗,所以一点儿都闻不出来。可木清香又不会说大话,这股茶香如果真是那一批毒茶,我相信祖父可能已经处理过了。又或者祖父运气好,莱尔一时疏忽,漏掉了一份茶叶没下毒,恰好祖父发现并带走。这一点除非祖父在世,否则很难想明白,可是大伯父为什么把那批茶叶带过来,难道想要在这里喝?
大伯父安静地坐着,黄德军说不出话,他也呆呆地望着在外面打扫的老严。等老严把地板扫干净了,大家才围在桌边吃饭。吃饭时,老严不在场,他是下人,所以只能回房自己吃,估计吃得比我们还差。其实,老严为路家出生入死,和大伯父的关系又不错,早应该算作自家人了。可惜这群有钱人的阶级观念根深蒂固,可怜的老严把地板的鸡血冲掉后,他只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凄凉地退下了。吃饭时又是没人说话,再好吃的食物都没胃口了。我觉得实在压抑,于是想破了脑袋,抛出一个话题,希望大家别那么沉闷。
我将饭咽下去,问道:“我听说这间屋是一个旅菲商人买下来改建的,你们知道原来的主人是谁吗?”
小堂妹横眉冷对,痛斥我:“吃饭就吃饭,没人教过你吗?你要那么爱打听,等一下自己去村里问。”
大伯父虽然面露不悦,但他没有发作,反倒告诉我:“五通码头原来船来船往,船上的人自然需要吃饭住宿,所以这里原来是一间茶楼。”
大堂哥和二堂哥都望着大伯父,没敢出声,只听大伯父又说:“除了茶楼,还有吃喝拉撒的地方,可惜后来打仗,全都烧个精光了,就只有那间茶楼没事。做生意讲究运气,既然没被烧掉,那说明茶楼很吉利,所以才被黄德军的先人买下,然后盖了黄厝。可后来躲避战乱,他们又跑到南洋去了,文革后才回来的,那时房子已经空了很多年了。”
我不禁地沾沾自喜,大伯父从不许三个堂兄妹在饭桌上随便说话,听到大伯父回答了一大段,他们不得妒忌死才怪。大堂哥更是气得喷火,他一边吃一边鼓起眼睛瞪我,生怕大伯父真的把财产分给我。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知道大伯父在场,大堂哥不像小堂妹一样肆无忌惮,不敢随便说话,所以我就故意挑衅地回瞪一眼,想要气死大堂哥。
饭局暗潮汹涌,木清香却吃得放心,一切的冷言冷语都晃如过眼云烟,对她起不了作用。其实,有木清香在身边,我才敢放开了吃。因为她闻一闻都能辨识茶水的相关信息,如果饭菜里被大堂哥下了毒,那她肯定还没吃就发现了。我看木清香吃得那么随意,所以就放心了,以后最好时刻与木清香在一起。
大伯父不知道我一下子想了那么多,他看了看身旁的黄德军,然后又说:“可惜那间茶楼你们已经看不到了,据说是它很古怪,是一间没有一扇窗户的茶楼。”
旧时的古怪建筑很多,没有窗户本应不奇怪,但茶楼没有窗户,又如何品茶。我们都被大伯父的话吸引住了,除了木清香没有反应,她依旧我行我素地低头吃饭,好像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难得大伯父有心情讲故事,我们都放下碗筷,竖起耳朵认真地听。
大伯父发现木清香无动于衷,顿时觉得不高兴,他朝木清香丢出一句话:“你好像觉得我在吹牛,是不是?”
我没想到大伯父也会耍小孩子脾气,所以急忙帮木清香解释:“她没这个意思,只是黄德军做的饭菜好吃,所以她多吃几口,没听到你说的话。”
更让我没料到的是,木清香完全不领情,她抬起头不慌不忙地答道:“这种茶楼并不稀奇,没有窗户,没有光,无非是斗茶的一种场所。茶人在黑暗的环境里辨别茶水的里的茶叶种类、年代、水源罢了。这种没有窗户的茶楼在福建武夷山就发现过五座。这里原来是主要码头,来往的茶商很多,有这种茶楼很正常。”
众人目瞪口呆,我也才想起木清香就好比一本活的茶经,她知道的、懂得的不比残经记载的少。我放着这么个宝贝不去珍惜,天天翻那本破经书,简直是暴殄天物。小堂妹很不服气,但又找不出话来挤兑,所以只能干瞪眼。倒是坐在我旁边的二堂哥小声问我,木清香到底是不是我女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对木清香有想法。
大伯父在儿女面前哪容他人挑战威严,于是下了狠话:“听这位姑娘的口气,好像挺懂茶的嘛,要不我们切磋切磋。如果你能赢得了我,那路建新想要的东西我马上给你们。”
“此话当真?”木清香立刻接话,根本不考虑事情的严重性,狂妄得想让我撞抢。
大伯父是什么人啊,他跟祖父在南洋的茶行里混了那么多年,不敢说天下第一,但起码也是一个高人。木清香尽管本事颇大,可要和大伯父对抗肯定不行。先别说能赢,就算真的侥幸赢了,万一大伯父恼羞成怒,不肯把月泉古城的线索告诉我们,那不就亏大了。这件事情不管胜负如何,对我们都不利,我想大伯父肯定是故意抓住这事,以此把我们打发走,他的那点儿心思我还能不清楚嘛。
大伯父还没回答,小堂妹就骄横地插嘴:“要什么东西?不管你们想要什么,想过了我们这关再说。赢得了我们再和我爸斗吧,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好,时间、地点、方式都由你们定。”木清香十分干脆地答应了。
大伯父想也没想,他说:“我听路建新说,他五天后一定要离开,现在还有四天。那就依了你们,四天后我们比一比,就在这间厅堂,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我们就等于闭着眼,什么都不看,凭本事也好,凭运气也好,看谁能把茶水里的茶叶种类猜中。”
我很想拍案而起,质问木清香到底想干嘛,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别说让不让我看茶叶,摸黑地猜,就算打亮灯了,我都不一定能猜得中。饭后,大家就散开了,大伯父没好气地丢下碗筷就走人,只剩下黄德军一个人在收拾。我看不过去,想要帮黄德军,但又急着和木清香抗议,所以也转头跑掉了。
等我们走出主厅,木清香就停住了,我还以为她要等我,谁知道她对我说:“你看这些黑砖铺成的地面,是不是有问题?”
木清香说的地方,就是死鸡被丢弃的那里,刚才鸡毛、鸡血洒了一地,所以当老严把地面清洗后才看出异常。黑砖铺成的地面有许多道划痕,痕迹不大,但以放射状散开。划痕是灰色的,所以在黑砖地面上看起来很明显。这种划痕颜色比地面要淡,因此肯定是最近才弄上去的,昨天我不记得有没有看到划痕,但木清香很肯定地说昨天是没有的,甚至早上也没有发现。
我相信木清香不会信口雌黄,如果早上还没有划痕,那就是发现死鸡前后弄上去的。大伯父管得那么严,不可能允许三位堂兄妹随便破坏黄厝,大伯父和老严、黄德军他们就更不可能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如此说来,搞不好黄厝里还有别人,想到这里我就不寒而栗,难道是这个神秘人把针盒偷走了?
不过,这种划痕很平常,没有什么诡异之处,不需要太惊讶。木清香却说细节能反应出真相,她以前能够料事如神,就是没有放过看似普通的细节,并非能掐会算。我不觉得划痕有什么特殊的,最多只能说划痕和死鸡一样出现罢了,或许是谁杀鸡时不小心弄出的痕迹而已。
其他人都离开了,我懒得站在主厅前发呆,当看到老严走过来,于是就叫木清香别研究了。老严很客气地和我打招呼,他说要去照顾大伯父,所以不能久待,然后就走到主厅后面去了。
当木清香回房后,我就追进去,想要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轻易答应大伯父。木清香很奇怪地看着我,她说大伯父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月泉古城的线索告诉我们,他既然这么多年守口如瓶,连祖父和我父亲都没透露一个字,又怎么可能对我这个多年未见的侄子“法外开恩”。既然大伯父是有身份的人,他总要维护他在子女面前的形象,所以这个机会简直可以形容为千载难逢。
我虽然觉得木清香说得没错,但我们哪来的本事挑战大伯父,所以还是很担心地说:“这事你看胜算有几层?”
木清香对我摇头,她说:“凡事一开始总担心会失败,不去试一试,你永远不会成功。你放心吧,有我在,这四天我会教你怎么闭眼识茶。”
“四天?会不会太夸张了,这本事莫非还有速成?”我疑惑地问。
木清香微皱眉头:“刚才不是说了吗,怎么你又开始担心,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照我的话去做。”
“哦。”我老实地回答,心里却想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斗茶要是输了,可别怨我。
我坐在木清香的屋里,她把门关上,我以为她要马上教我如何闭眼识茶,谁知道她却把《镜花缘》摆到桌上。我早看过《镜花缘》了,何况书只有一本,我不喜欢坐在旁边打搅木清香,所以就想告辞。但木清香马上叫住我,她可能说已经发现了《镜花缘》里的问题,以及为什么蒋红玉会把那几个章节标题用红笔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