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站在窗口,手插在裤带里,面色阴郁地望着窗外。
此刻,窗外已经下起了雨。来时的脚印应该已经被冲刷了。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所有的人家都紧闭房门。虽然房里也许飘散着热气腾腾的晚饭香气,孩子们在地板上追逐,年轻的恋人在沙发上缠绵,大狗趴在壁炉前打呼噜,但是此刻,温暖的人世生活似乎都与他无关。窗外的小路在这样萧瑟的深秋晚上,清冷寂静得没有丝毫人间的气息。
不仅没有什么可以张望的,而且从此以后,也不再有任何值得留恋的。
然后,他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刺骨的冷风迎面袭来,接着便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门“哐”的一声关上之后,乌玛睁开眼睛。
她原本克制而绷紧的身体随之放松,随后开始剧烈抖动,泪水从眼角流下。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尹曼已经离她而去,而李忍以为她死了。
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三十多年前在南斯图加特家里过圣诞节的情景。妈妈给她把长长的金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嘱咐她在弟弟身旁坐好。小小的餐桌上摆满了食物,爸爸点燃了一根根长蜡烛,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严肃地说:“现在,我们感谢主赐给我们家庭团圆,以及丰美的食物。”
温暖的烛光里,每个人都带着笑容,低下头虔诚祈祷。她偷偷睁开眼睛,看见六岁的弟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一盆羊羔肉,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时候她只有十岁出头,还未曾开始憧憬南斯图加特以外世界的生活,甚至也未曾开始渴望成为一个数学家。
她又想起几年前和李忍一起过的那个圣诞节。那时候的他,对她人生中所有的绝望一无所知,只有满腔初恋的热烈和忠诚;那时候的他,和曾经的自己一样,背井离乡,忍受孤独,希望在这个国家里用出色的才华和勤奋工作实现更崇高的科学家梦想。为了这个,她怜惜李忍。
而如今他们的梦都要破碎了。她早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义,被学术界驱逐,孑然一身,即使活下来又能怎么样呢。李忍会被警察逮捕,失去微软研究院工作的机会,在漫长的刑事诉讼和监狱生涯中消磨掉宝贵的时光。而他为了这份工作曾经付出多少代价,恐怕只有她能了解。
她知道刚才一席话会深深伤害李忍,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多么希望他能够不再像她这样,为了一份不值得的感情,毁掉内心的才华热情和一生的努力。她宁愿李忍痛恨她,厌弃她,彻底离开她,重新开始自己新的生活。然而,她没有想到会是眼下这种结果。她觉得她应该做点什么。
静静躺了一会儿之后,乌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胸口一阵剧痛,这一刀是多么狠,可以想象李忍刚才是多么羞愤。她踉踉跄跄走到厨房,水池已经被李忍清洗得干干净净,她屏住呼吸,用手指紧紧按住刀口附近的肌肉,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刀子。鲜血汩汩冒出来,她打开水龙头,一边痛哭,一边反复把刀柄冲洗干净,然后插回刀具架上。
洗完刀,乌玛用一只手扶着洗手池喘息了一会儿,随后慢慢挪到客厅,打开书桌旁的抽屉,把三个抽屉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散在地上。原本整洁的客厅顿时看起来一片狼藉。
她还想活下去,虽然生存早就没有意义了。但她希望李忍能明白,自己并不怪他,并且在他身上寄予深厚的期望。
这时候,房门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
只有他才会有钥匙。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回来?乌玛的意识一阵模糊,她努力驱散袭来的昏沉,喘息着坐倒在地。
门打开了。尹曼走进来。
“你怎么了?”尹曼看着浑身是血的乌玛,大吃一惊。
乌玛挣扎着说:“快帮我叫911。”
尹曼犹豫了一下,站在那里没动,继续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乌玛盯着尹曼,冷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等一下,你好好坐着别动,我来帮你打电话。先帮你找点东西止血。”尹曼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朝厨房走去。
乌玛无力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救护车很快就会来的,等情况稳定下来,她会想出办法,对医院和警方编织一个万无一失的故事。
很快,尹曼从厨房出来了。让她吃惊的是,尹曼右手上套着一个橡皮手套,拿着一把刀,向她走近。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把刀已经刺进她的胸口。
乌玛大叫一声,试图架住尹曼的手,但尹曼手上用力,刀深入进去。乌玛又痛苦地大叫了一声。
“为什么要这样?”望着尹曼英俊的面庞,乌玛问道。她的视线模糊了,尹曼的脸渐渐失去了轮廓,那双她曾迷恋深爱过的浅灰色眼睛,此刻透出冷酷的光。
“因为我永远不希望我岳父知道你在很久以前就取代了我妻子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因为我永远不希望计算机界知道我有一个叫乌玛的合作者。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至少不会骗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乌玛的目光黯淡下来,身体慢慢从沙发脚边滑下去。在倒地的那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避孕套扔到沙发底下。
尹曼蹲下来,确认乌玛已经死去。随后,他从那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中捡出一本相册,拿在手里,又在客厅和厨房里的垃圾桶里反复寻找,却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没有时间了,他必须马上离开。
尹曼最后看了乌玛一眼,她的身体蜷缩着,像是睡着了。
“哐”的一声,门再一次关上了,巴尔的摩的凄风冷雨被挡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