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你在看什么?”毛米趴在大床上,一边逗邦妮玩,一边出神地看着忍的背影。
“警察的刑事侦查程序。”忍盯着电脑屏幕说道,“看来警察在查案的时候,要受到的约束非常多。”
“忍,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看这么多没有用的东西啊。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和警察说实话真的会有那么多麻烦吗?再说,即使不想告诉警察,只要我坚持说你和我在一起,他们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我不会和那些愚蠢的人说实话的。他们如果找不到嫌疑犯,就会抓一个最没有背景的人,我是外国人,起诉我太容易了。至于你为我做的证明,这不一定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还是要看什么证据更可信。如果警察收集到别的证据比你说的不在场证明更有证明力,陪审团当然也会定罪。”
“他们还会有什么证据呢?”毛米看着忍。
忍犹豫了一下,说:“他们现在有很多线索。我过去和乌玛联系不少,电话号码也肯定会追到我这里。还会有别的线索会落到警察手里。”
“比如那个含有DNA的避孕套,对吧。”毛米轻声说。她不敢看忍的脸,只能低头轻轻抚摸着邦妮的脑袋。邦妮乖乖地趴在毛米枕头边上,仰起小脸看着毛米。
忍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把眼睛离开电脑屏幕,看着床上的毛米,说:“对不起。”
“不要紧的。”毛米抬起眼睛,尖尖的下巴上展开小白花一样的笑颜,“忍,我已经想清楚啦,我们是夫妻,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还有好几十年的快乐日子呢。现在就算伤心一会儿,但都会过去的,对吗?”
忍转过身去,没有作声。
“忍,”毛米接着说,“今天陪我去安娜波利斯玩儿好不好?”
“怎么突然想起去那里?”忍想到自己还有很多证据法的内容以及九十年代关于DNA证据的案例没有看。他还打算看看宪法和联邦诉讼程序,或许以后可以上诉到联邦法院。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敌人显然在争分夺秒,而他必须在他们找上门前做好充足准备。
“我已经好久没跟你出去玩儿过了……”毛米撒娇道。
刚从加州回来不久。忍在心里说。但是未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满足毛米的心愿。
“好吧。你收拾好了和我说一声。”忍温和地说。
安娜波利斯是马里兰州的首府,也是美国海军学院所在地。地方很小,却像地中海边城市一样散发着温暖闲散的魅力。在切斯皮克海湾边,是长长的海岸线,远处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舰队。海岸边有各种小小的建筑,色彩鲜艳的砖墙洒落在成片的绿荫中。小手工艺品的商店和海鲜餐馆遍地都是,虽然是冬日,却堆满鲜花。
毛米像小学生那样拉着忍的手走一步就甩一下,一家一家的小店逛过去,看见可爱的东西都要停下来拿给忍看。
“这个小老鼠刀可爱吗?”毛米拿着一个陶土做的很俏皮的老鼠雕刻问忍。
“可爱。”忍把刀接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下,回答说。
“你说,如果它是刀的话,怎么能四周都是圆的呢,也不锋利啊。”毛米好奇地把手指放在老鼠下面的刀面上。
“这是黄油刀,不是用来切东西的。”忍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那把血淋淋的刀,然后是乌玛绝望的双眼。稍稍轻松的心情一下又收紧了。
“真可爱,可是我们都不吃黄油。”毛米恋恋不舍地把小老鼠刀放下来。这是一把标价两美元的刀。
忍把它拿起来,说:“如果喜欢就买了好了。”
下午四点的太阳正在释放最后的余热,远处模糊的海岸线似乎散发着朦胧的热气。毛米坐在海边,一边数来往的船只,一边问忍小时候的事情。
“你爸爸对你凶吗?”
“不凶。妈妈生了好几年的病,家里花了很多钱,最后妈妈还是去世了。他心情肯定一直不好,但倒是从没跟我发过脾气,就是闷着不说话。”
“忍,你跟你爸爸一个脾气啊。你妈妈是怎样的呢,是不是很活泼热闹?”
忍看了一眼毛米,轻声说:“我妈妈脾气很温柔,哪像你这样整天说话说个不停。”
毛米噘起了嘴,好一会儿没说话。
“毛米,要不要在这里吃点螃蟹蛋糕?还没到晚饭时间,不过这里有家餐馆做的螃蟹蛋糕不错。”
“不要了,”毛米摇摇头,“我不喜欢吃螃蟹。”
忍又感到一阵愧疚。毛米最喜欢吃螃蟹,虽然这里的海蟹不能跟南京的大闸蟹相比,但毛米刚来的时候,津津有味地吃了很多。但是那时候,毛米知道自己找到了年薪很高的工作,想吃什么都毫不犹豫地和自己说。而现在毛米说自己不喜欢吃螃蟹,显然是因为自己不再能给她安全感。
“可是我想吃奶酪蛋糕。”毛米就像看透了忍的心思似的,接着撒娇道。
“好,我们一起去买。边上的餐馆里肯定就有。”忍站起来,紧紧握住毛米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买到了奶酪蛋糕,两个人就坐在海港边的一张长椅上慢慢品尝。夕阳正从海平面以上缓缓地下降,发散出日落前最后的温热和光芒,把四周的云染成了绚烂的红色。
“忍。”
“嗯?”
“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你和那个叫乌玛的女人,到底……我知道我不应该问,可是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我很害怕。”
毛米在吃了一块奶酪蛋糕之后,终于鼓起勇气问这个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的问题。
忍缓缓扭头看了一眼毛米,随后又把头转回去,看着大海,没有说话。
毛米接着说道:“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忍,我觉得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因为这些天,你梦里都总是皱着眉,手常常攥得紧紧的。而且对我……也不像过去那么耐心。我想一定是有很坏很坏的事情发生,才让你这样痛苦。”
“我没有痛苦。”忍冷淡地说。
毛米犹豫了一下,说:“我知道我太笨了,不能和你一起分析难解的问题。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你。要是我像飘飘姐一样聪明就好了。”
忍突然回过头,冷冷地问:“你跟程飘飘说过这些?”
毛米眨了眨眼睛,有些害怕忍的锐利目光,但还是坚定地说:“没有,你让我不要说这件事,我一定不会和任何人说起的。”
她伸过手去,拉住忍的手。忍的手一片冰凉。
毛米心疼地揉着忍的手,说:“要是你不肯告诉我,那就算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俩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我们要好好的在一起,有困难一定一起解决。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像现在这样。我想给你生个小宝宝,一起把他养大,然后我们俩还回到这里,就这样,坐在椅子上,靠在你的胳膊上。”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上开始下毛毛雨。海港对岸一盏盏橘红色的停船指示灯在雨水里发散着淡淡的迷蒙的光。
过了一会儿,忍说:“天已经黑了,我们走吧。”
“嗯。”毛米温顺地答应着,紧紧拉着忍的手站起来。
回去的路上,忍的车里放着他八年前从国内带来的一张CD,是他大学时候最喜欢的歌手陈慧娴的选集。黑暗开始笼罩着空旷的高速公路,车灯照着落下的雨丝和溅起的水花。陈慧娴明亮悲伤的嗓音充满了车里的空间。
能令我一生记得的眼泪,困在眼眶中荡,像湖水。可惜眼泪也哭不回伴侣。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毛米问忍。
“《把悲伤看透时》。”
这张专辑八年来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但他还是很喜欢这一首,听起来有哀而不伤的洒脱味道。过了很久,忍才发现毛米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
“怎么又哭了?”忍低声问。
“没什么,”毛米用袖子擦着泪水,喃喃地说,“我想起凡和飘飘跟我说你过去的事情,觉得好心疼你。你以前老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听这些歌的时候,会多难过啊。”
忍的心抽紧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又浮现出乌玛那张孤独失落、无比消瘦的脸,还有自己曾经心疼乌玛到发狂的感觉。我们都是些什么人呢?就是生活在这个给人梦想的国度里的一群被人同情被人可怜的人吗?
想到这里,忍的心又硬起来。他用力踩了一下油门,汽车在密集的雨水里飞快地驶向查尔斯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