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先说到这里,你安心开庭,我回到家以后和你具体说这里的情形。放心,我不会漏掉任何细节。别想着这里的事情,一切才刚刚开始。”
鲁斯坦对着电话温柔地嘱咐了两句,随后挂上电话。
因为周四清晨发现的一起命案,巴尔的摩一级警探鲁斯坦已经在第一时间取消了和女友的圣诞节机票,迅速进入紧张的工作状态。命案发生在巴尔的摩北部被认为最僻静安全的小区,尸体一发现就引起了新闻界的恐慌和警察局长的高度重视。警察局长亲自电话要求谋杀部门调派最出色的警探鲁斯坦到现场侦查。
此刻,鲁斯坦正皱着眉毛站在尸体边上,仔细端详周围的一切,并且敦促身边的助手做必要的记录。他三十多岁,身着便装,体态高大,微卷的黑发下是一双戏谑的黑眼睛,下巴上有一个性感的微小缺口,手指修长,看上去几乎像个电影明星。唯一能辨别他身份的是别在定制西装口袋上的一个小小的牌子,写明他在警察局的地位。
尸体半靠在客厅的沙发和书桌交接的地方,呈现出一种痛苦的蜷缩姿势。死者的一头金发似乎已经干枯了,头僵直地朝着旁边的沙发。已经发硬的尸体边,大片的血迹凝结成了硬块。死者的淡绿色眼睛仍然睁着,嘴巴微微张着,就好像随时要呼出最后一口气,询问一句“为什么”。她的皮肤是低温下死去很久的人常有的青灰色,就像塑胶一样。胸部血肉模糊,伤口似乎有两个,一个在胸部稍偏离心脏的部位,另一个正中心脏,想必是凶手慌乱中补刺了一刀,以使受害者受到致命一击。
鲁斯坦稍稍用力,拔下插在胸口的刀,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是一把普通的切肉长刀,刀锋有一些锯齿,上面贴着IKEA的标签。随后他把刀放进证据袋,用手套轻轻掀开死者的衣服,仔细观察了一下伤口的形状。伤口的入口似乎是从不同角度进去的,造成长度不同的伤口。根据鲁斯坦的经验,这不是凶手连刺两刀的情况,而是之后补刺的。具体还需要尸检部门给出详细结论。
尸体的右臂袖子上也被鲜血染透了,但另一只袖子只溅上发射型的血迹,可能死者中刀后曾试图用右手按住自己的伤口。鲁斯坦提起那只被鲜血染透的手臂,仔细观察手掌和指甲。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他满意地在指甲上刮下一些毛料纤维,小心地装进证据袋中。
厨房里一丝不乱,没有打斗的痕迹,但墙上和洗碗池旁边有溅上的血迹,从厨房通向后院的门边一直到死者所在位置也有一条长长的血迹。
鲁斯坦检查了尸体周围的地面。地毯上的血迹已经渗透进去,而光滑的瓷砖地面上,除了血迹,似乎看不到别的东西。鲁斯坦打开强光手电筒,仔细研究血迹的表面,发现其中一个角落里,似乎有一角淡淡的鞋印。血迹的某些地方,颜色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显得更深。鲁斯坦闭起眼睛想了一下,猜测可能的原因,随后要求警员把那片疑似脚印的血迹部分拓下来。
鲁斯坦打开厨房的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厚厚的落叶。落叶几乎把靠在花园四周铁丝网上的半人高的垃圾桶都吞没了。花园外面,是一片宁静的私人住宅区,几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小路萧瑟而安静。
鲁斯坦退回到厨房,又走到厨房另一边相通的客厅,四处扫视了一下。客厅的大部分地方都整理得非常整洁,但是写字台被翻得相当凌乱,连手提电脑都被扔到地上。写字台下面的两排立柜抽屉都打开了,所有的文件都被翻出来,胡乱地扔在地上。其中一个抽屉的上面插着一把钥匙。鲁斯坦用手套拔下钥匙,放进证物袋。随后,他叫来一个警察,给四处洒落的文件和抽屉内部拍了几十张照片。
“抢劫吧,没什么疑问。没想到这么安静的小区治安也变成这样。”站在鲁斯坦身边的一个侦探咕哝了两句。
鲁斯坦朝他笑了笑,耸耸肩。
壁炉上和窗台边放着一圈盆养的植物,大多都不在花期。其中有两株同样的植物,长长吊下的细枝上却绽放着几朵淡紫色和淡粉色的极美丽而纤细的花,似乎是兰花。鲁斯坦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女友朱丽亚,如果她在这里,一定能认出兰花的品种。靠近厨房的书橱上,放着一个玻璃圆球,吸引了鲁斯坦的兴趣。他走过去,发现是一个小小的封闭生态系统,里面漂浮着几缕水草和两只小虾。除此之外,淡紫色的窗帘和红色的沙发也显示了女主人一颗热爱生活的心。
他用锐利的目光扫了一圈客厅之后,就退回到客厅的这一角,重新审视半靠在墙上的尸体。他蹲下来,用戴上薄薄的皮手套的手重新细致摸索了一下尸体胸部的伤口形状,然后站起来,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走回到厨房,目光落在厨房灶台摆放的餐具上。那里放着一个木质的刀具插,上面插着三把刀,其中一把是宽宽的长方形切菜刀,另两把是比较窄的切肉刀。刀具插边上,是一个装放洗净餐具的金属篮子,里面有几把叉子,还有一把非常窄的切肉刀。鲁斯坦捏起金属篮子里的那把刀,对着光线仔细端详了一下刀柄,随后从身上掏出一个塑料袋,把刀放进去。并且吩咐手下的警员把刀具插上的几把窄刀都带回警察局。
作为一个有生活情趣的女人,肯定还有别的餐具。鲁斯坦心里想着,随手拉开洗碗柜,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随后他又拉开最近的一个抽屉,果然里面放着一个精致的长盒子,上面摆着十多支银质餐具和两把银汤勺。长盒子边上,还有一个宽宽的盒子,上面插了一排刀具,从最窄的切肉刀到最宽的剁肉刀,一应俱全。
已经在这里待了四个多小时,经过细致的观察、收集证据和拍照,初步的现场侦查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警员将移动尸体,带到警察局的尸检部门。
经过了十多年的从警生涯,鲁斯坦早已能冷静地面对任何残酷的凶杀场面。然而到这个时候,他仍然无法消除内心的紧张。一旦他下命令,第一现场就将从此破坏。他将不能再把尸体带回到这个不幸女人生活过、又死去的地方,她将不能再告诉鲁斯坦她生前发生的事情。在鲁斯坦心目中,到那时候,这个受害者才算真正“死去”。
鲁斯坦怀着这样的严肃心情,再一次审视了尸体。还是和前面的印象一样,这里有些让他觉得不自然的地方。整体的场面,血迹的形状,尸体半靠在墙上的姿势,面部的表情,都让他觉得有不自然的地方。但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在心里下了决心,拿出相机,又仔细地从各个角度拍了不同的照片。随后和身边的警探说了两句,离开了厨房,慢慢走出客厅。
身后的警员仍在忙碌,鲁斯坦站在房子的门口,轻轻呼出一口气。初冬的冷空气在他呼出的热气中凝结成了一片白色水雾。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夕阳即将落下。
他注意到房子左边的小花园。和后院的花园不同,这里没有任何树木,因此可以看见泥土上竖着的许多花枝,然而在这样的季节,都是光秃秃的。在花园的一角,种着一棵低矮的梅树,淡粉色的梅花正在寒冷的季节怒放,发出幽幽的香气。
“请您让一下。”
鲁斯坦转过身,几个警员正把装在黄色塑料袋中的尸体抬出来。当他回过身的时候,他看见对面房子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发少年从门里钻出来,身后跟着一条狗。少年面色苍白,举止很轻柔,带上门以后,就拽着狗的链子,朝沃克大道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这边忙碌的警察。
鲁斯坦想了一下,叫了一声。“嘿,孩子,能不能和你说句话?”
少年站住了,深褐色的眸子冷淡地凝视着鲁斯坦,一言不发。
鲁斯坦愣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你认识这里住的人吗?”
少年紧紧抿着嘴唇,点点头。
“最近这几天,你有没有看见有人出入这个房子?”
少年的面色似乎飞快掠过一丝犹豫,随后摇了摇头。
鲁斯坦随和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少年的手里。
“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鲁斯坦。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请一定给我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