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事情发生之后,李忍的大脑就一刻没有停止过思考。昨天晚上,他一边在新版生化危机里射击不断出现的僵尸,一边精神高度紧张地考虑了可能将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这几天需要做的事情。
他确实没有告诉毛米全部的实情,她只要给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就足够了。忍的理智警告他这件事情应该对所有人守口如瓶。但经过慎重思考,他觉得让毛米作为自己的不在场证人利大于弊。自己做事非常谨慎,警察对自己的怀疑不会有多深,一个不在场证明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可以直接免去所有的麻烦。这对于保证如期搬到西雅图开始新的工作是有利的。
而让毛米做不在场证明也有特别的优势。毛米年纪小,看起来纯真美丽,连英语都说不流畅,她肯定会得到警察,甚至——如果出现最坏的情况——以后陪审团的信任。
当然,毛米是不可百分之百信任的,不仅因为她是另一个个体,而且因为忍不知道毛米有多少能力保守秘密。不过至少,他知道毛米很爱自己,相信她会愿意为自己做不在场证明。但更重要的是,忍非常清楚自己对毛米的控制力,以及对毛米道德水平的了解。毛米并不是是非观念很强的人。或许她的是非观念仅仅停留在小学思想道德课喊喊口号的水准上。当然这已经比李忍强了,但思想道德课教育和毛米对自己的情感力量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
从昨天的谈话来看,在六点到七点半之间,毛米告诉忍,她只接过飘飘的一个电话,在电话里飘飘和毛米都没有谈起忍是否在家,至少她不记得了。没有人拜访。也和凡都不在家。
乌玛。毛米昨天问的一句话让忍差点失去自制。毛米问他,乌玛真的死了吗?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时心慌意乱,都没有想起去看看乌玛的伤势。不过,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更希望结果是什么。是乌玛受伤被人发现及时送进医院抢救,还是乌玛死了从此不能再开口说话。
危险太多了。这毕竟不像玩游戏,游戏第一遍玩的时候,总会遗漏许多细节,很难通关,然而第二次、第三次,忍凭着超强的记忆力和冷静总能不借助攻略通关。然而这是现实的人生,一次疏忽足以让他整个人生满盘皆输。
那么,去乌玛家的时候天在下雨,应该没有人看见自己的车进入那个社区。但是这一点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离开的时候,忍确定在视野范围内没有人看见。乌玛家只有他和乌玛,中途没有人打过电话。也不会有人拜访,除了那个男人。但忍断定这个人一个星期内不会再拜访乌玛。
这段时间,他每次去乌玛那里都把车停在离乌玛家十分钟左右路程的地方,而且停车地点也不同,所以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想到这里,忍苦笑了一下。自己做事一向非常谨慎细心,但在十月份后对待乌玛的问题上,他并没有仔细思考过为什么自己会谨慎到偏执的地步。当时他以为是为了毛米,但现在回想一下,可能在他内心深处一直都有打算彻底结束自己生命中灰暗的这一页。
自己和乌玛曾经交往的事情,可能知道的人只有陈也和程飘飘。即使他们确实知道,飘飘应该没有和任何人讲起过。陈也应该也不会,但这个也不能确定。不过,即使讲起过,对自己的伤害应该也不会是致命的,因为他们一年前就已经分手。
乌玛那里,忍不确定她是否曾经把两个人的关系告诉任何人,除了住在华盛顿特区的好友。十月份重新开始见面以后他也不能确定。给乌玛写过的电子邮件,包括他寄给乌玛的那封九页的信,都已经删除了。但他不能确定乌玛是否采取过别的措施保留那封信。此外,他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在删掉乌玛的通话记录以前抄下最近所有的通话号码。但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只能做好充分准备应付警察一旦调查到他以后会出现的情况。
学校方面,乌玛一般星期三上午有课,也就是两天以后。乌玛深居简出,唯一的好友据说也已经在半年前因为误会停止联系。她的前夫更不会找她。星期三上午乌玛不去上课很可能会引起怀疑,但是学校不会急于联系乌玛。
一旦乌玛的尸体被发现,警察就会开始调查乌玛的邻居,学校同事,当天可以被确认的出入小区的车辆。到了那一步,自己就随时都可能会被警察联系。在那之前,他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李忍并非完全没有善恶是非观念的人,但是他确信自己不应该受到惩罚。乌玛是个年近半百的女人,没有朋友,没有子女和丈夫,她所亲近的人正试图摆脱她。她对社会的贡献也仅仅限于给游手好闲的大学生一周上两节数学课。或许乌玛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价值就是,忍依然爱她。
我现在还爱她么?李忍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只知道曾经爱她胜过爱他自己。他曾经希望把自己的未来都献给她,那个时候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她曾是我李忍亲近的人,但是现在还爱她么?相隔一年,李忍用陌生人的眼光看这个女人,觉得她几乎已经是个老妇人。然而,重新把乌玛抱在怀里的时候,那种内心的狂喜和身体的冲动是毛米无法给李忍的。她是他第一个深爱的人,或许也是最后一个。无论在感情上和身体上,他都意识到自己对她的依恋是无可摆脱的。正因为如此,即使美丽年轻的毛米在身边,一旦重新遇见乌玛,他就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去见她的愿望。
他不敢再回想起乌玛死死盯住自己的目光。内心的疼痛和空虚几乎把自己击溃了。她的死在心里打出了巨大的空洞,这一生肯定都无法补上了。
现在不能想这个问题,必须严格禁止自己再想起和情感有关的问题。否则下面的自卫计划就无法顺利地进行下去。如果只能做一个虚弱无力的人,那不如现在就去向警察说明一切。李忍闭上眼睛,痛苦地皱起眉头,手指神经质地揪住方向盘。
要把这个问题掐死在脑海里,忍对自己说。不管我爱不爱她,她都应该已经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她曾经可能成为我的妻子,和我共度一生。但现在我的未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要保护自己的未来。已经付出的代价足够多了。
只有一件事情,让忍感到恐惧。奇怪的是,他已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了,只记得那种恐慌是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感到的,似乎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又或者是丢了什么东西。既然想不起来,那么就暂时不去想。忍不希望自己陷入无谓的恐慌,决心把那件事情狠狠压在心底。但他偶尔会绝望地想到,如果想不起来这件事情,他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会失败。
很快,车子到了一栋建筑物前面的停车场,忍把汽车停下。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被掐出血,从拇指上流下来,一直流到灰色外套的袖口。
面前是市中心的巴尔的摩法学院大楼。巴尔的摩法学院是一所三流法学院,藏书很少。但是,三流法学院注重法条教育,图书馆里总是有足够多的法典拷贝。忍慢慢走进法学院图书馆,在一排排的藏书里寻找《模范刑法典》和《马里兰州刑法典》,找到关于谋杀罪和故意伤人罪的章节,迅速浏览了一下,确保完全记在了心里。现在还不是看这个的时候。他拿了一本最新的《刑事诉讼法典》以及案例注释,还有书架上一本看起来很权威的关于刑事调查的案例汇集。
忍戴起塑胶手套,把两本书上的条形码小心地用小刀裁下,放在口袋里,把书放进书包里。在家里把书扫描以后,他还要把条形码装上去,再把书还回来。他肯定还需要回来三到四次,在那之后,为了确保不给图书管理员留下印象,他就必须去另一所法学院。也许必须开去八十公里之外的马里兰大学的法学院图书馆。但开车去那么远的地方数次难保以后不会成为警察调查线索,也难保路上车不会出问题,所以要尽量在这三四次的时间里把需要掌握的东西全部扫描完。
警察和检察官都是人,而且思维能力不会比自己强。是非对错可以用下半辈子的闲暇时间慢慢思考,但目前这场战斗自己必须赢。
忍调整了一下汽车的后视镜,发动汽车朝查尔斯街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