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支马队在徐州城内疾驰搜巡。那辆红帘马车也在疾驰。一只手伸出遮帘一拉,红遮帘不见了,换了藕白遮帘。追上来的马队一看是白遮帘,便超过它疾驰而去。白遮帘马车驰到郑康成豪府大门前停住,车夫回头,听见车厢里有人发话,便又驱车驰到边门径直而入。
车在僻静的花园里停住,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女跳下车。一个一身红装,神态火烈,手中拿一把精小雕弓与箭壶,一个一身藕白素装,神情文静。两人是孪生姐妹,白衣者是姐姐白芍,红衣者是妹妹赤芍。早有管家马五与两个家仆接二人下车,伴她们匆匆往里走,马五边走边告之:“大人在书房。”
一只乌鸦在树顶呱呱叫着飞过,赤芍恼了:“要来晦气是不?”遂弯弓搭箭扬手射去,乌鸦应声坠地。赤芍看了一眼,箭正中鸦头,她哼了一声对马五说:“马管家,把箭帮我拔了。”就匆匆追上白芍。
郑康成正在书房与刘备交谈。关羽、张飞立于刘备身后。郑康成虽年事已高,但高大穆重,神情矍铄,一派德高望重的样子。刘备拱手道:“郑大人经天纬地,知古今晓往来,还望再指点几句。”郑康成说道:“玄德〔注〕并云长、翼德,三位将军此次随曹灭吕是势在必行。吕布助董卓之孽,虽后来叛董,也难折罪,罪大该诛。你助曹灭吕,功在灭吕,助曹乃不得已而为之。曹操把持朝政,确为当今一大奸雄,玄德方才袒怀直抒你是汉朝皇帝刘家宗亲血统——”刘备插话说:“备复兴大汉之心耿耿于怀。”郑康成说:“——那么我也坦言不讳,你万事只可相机而动。许都是曹操的天下,是你的樊笼。无论有何高爵重赏皆不可眷恋,当寻机而出。曹操在许都内势强,在东南西北四方外势弱。你须在其鞭长莫及之处倚天下一隅而独成己势。宫廷争斗,若无外应也终难成功。要里应外合。”
刘备拜谢道:“承蒙大人指教,备豁然开朗。”
刘备再三致谢,起身同关羽、张飞告辞。
白芍、赤芍进到书房。
郑康成送走刘备三人,正在踱步,安详中掩着一丝隐隐焦虑,见白芍、赤芍姐妹叫着“外祖父”进来,立刻说道:“赤芍,你又拉着姐姐冒险去了?”赤芍说:“姐姐不陪去,我不足镇静。”郑康成长舒了一口气,说:“白芍,你们姐妹俩总算安然回来了。”赤芍说:“已下了告示,要‘诛曹’!”郑康成说:“不怕给徐州惹祸?这个曹阿瞒惹急了会屠城的。”赤芍话立刻冒出来:“他?哼!现在正要做徐州救世主呢。我们这杀父之仇不可不报,先发个诛曹告示乱乱他!”郑康成坐下道:“你父亲当年虽为曹军所杀,但那是两军交战必有伤亡,与曹操亲自下令所杀毕竟有异。当然,仇也是有的。不过家仇小,国仇大。真正要紧的是灭汉者必曹操也。曹操乃国贼。不除曹,不足以复兴汉室。”赤芍说:“家仇国仇一起报。”
门人通报,曹丞相派荀攸登门拜访,并带一队军人,担有十余担礼物。先来报信,人马上就到。郑康成说:“刘备、关羽、张飞刚走,曹府又来人。白芍、赤芍,你们先回避吧。”他想想又说:“赤芍退下吧,白芍留下。”他换到卧榻上仰躺下,让白芍为他在额头敷上湿布巾,俨然一副重病的样子。又抬手指了指案几上的古琴,做了个弹拨手势,白芍会意,在琴案前坐下,开始弹琴。
荀攸领着一队军士挑着沉甸甸的礼挑来到郑府前。门前除门卫外,有三个军士牵着三匹高头大马等在那里,马踏着空蹄,打着响鼻。荀攸正要打问,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从府门出来。荀攸一一拱手作礼:“刘将军,关将军,张将军……荀攸代丞相来看望郑大人。”刘备三人作礼而辞。荀攸上了台阶,回头看着刘备三人上马而去,面露一丝嘲讽。随后被郑府管家马五领着进了大门,军士将十几副礼担停在庭院当中。荀攸随马五又穿过多重庭院,几处回转,才到书房。
只见室内焚着香,郑康成仰躺在卧榻上,白芍在一边款款弹琴。
荀攸作拜道:“丞相本想亲自登门拜访郑大人,无奈军务政务缠身,特派荀攸代行看望之礼,并备金银珠宝古玩等礼品十二担,这是礼单,请过目。”荀攸将礼单呈上。郑康成很病衰地慢慢点点头,抬了抬手,表示已过目了,垂手而立的家仆接了过去。郑康成说:“难为你们主公了。”荀攸看看病相十足的郑康成,略露一丝笑意:“我进门时恰遇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从府上出去,看他们神色凛然,不像刚拜望过病卧之人。不知郑大人是否有意对曹丞相这边来的人现病示衰啊?——晚辈唐突了。”郑康成说:“瞒谁也难瞒你。都知道你小智多仙荀攸是鬼才,又是御医世家,请把脉吧。”说着将手无力地慢慢抬起来。荀攸道:“晚辈已有言在先,唐突了。晚辈实是盼郑大人身安体康,以心愿代事实了。御医世家与把脉之说实不敢当。”说着,轻握郑康成手腕将其放下,似是让对方别介意,其实瞬间已把了脉,并略有一觉。郑康成微闭眼并不理睬。
荀攸看着白芍在窗下弹琴,扯闲过场:“弹得好琴,高山流水。”
白芍不语,继续弹奏。荀攸静听片刻,添了一句:“又兼有弦外之音。”郑康成微睁开眼,也算扯闲过场:“这是我外孙女,白芍。”停停又问:“弦外之音在哪里?”荀攸说:“忧国忧民。”琴声停了一下,白芍若有所思。郑康成也不曾料到荀攸此语。
荀攸又添了一句:“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芍又低眉信手续续弹了。郑康成有气无力地敷衍闲话:“我这个外孙女是才女。”又指着墙上的书画:“这些字画皆为她所做。”荀攸看了看四下张挂的书法绘画,又打量了一下白芍,别有深意地说:“真可谓才貌双全。曹丞相多年来一直想找个精通诗书琴画的才女陪读而未如愿。”
郑康成眯缝的眼睛动了动,闪露一丝警觉。
荀攸踱到白芍琴案前,站住了,转过身背对琴案慨叹道:“曹丞相擅诗书爱琴画,戎马军中也常夜半独酌独饮吟诗作文,寂寞非常。真可谓征战百将可求,伴读一女难寻。”郑康成略抬手指了指白芍:“白芍志在乡野。此前她的诗文书画传到宫里,皇上见了,想召她去陪他和皇后读书,她都借病推辞了。”
荀攸转开眼珠了:“皇上?”
荀攸告辞向外走时,见到庭院内闪过赤芍火红的身影,颇生狐疑,停步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