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和父亲约好,到离这里十里外的河滩上去捡贝壳和卵石。我们好像是在酒店里商量这件事的,当时有一个瘪瘦的汉子和我们挤在一条长凳上坐着,他不停地挖鼻孔,并顺手擦到父亲的背上,我们每说一句耳语,他就强行凑过来倾听。后来我定睛一看,发现这汉子的双眼原来是石膏模型。我们商量好之后并未马上执行,于是父亲,就好像有了某种特权似的,整天不断地对我挤眉弄眼,说一些暗语,打一些手势,当着很多人的面把我搞得窘迫不堪。他不厌其烦地盯紧我,只要看见我跟谁讲话,他马上挤拢来,一把搂住我的肩头,对着那人眨眨眼,横蛮地盘问人家:“喂,你想不想返回到那种无忧无虑的童年乐趣中去呀?”我忧心忡忡地躲在厕所后面,我极想那里有条大黄狗出现,仿佛那条狗是一个生死攸关的转折似的。然而父亲马上也来和我一道躲在厕所后面了,并大谈我们的那个“秘密”,一边谈一边用胳膊肘直捣我的腰,连连问道:“这不是一种了不得的突破吗?这可不可以算一种天才的创造?我们是怎么萌生这个奇异的念头的?”黄狗终于出现了,我猛地朝它扑去,结果摔了个嘴啃泥。我就势闭上眼,我知道我的牙齿在流血,但还是假装睡着了。睡在厕所边上当然不舒服,旁边似有绿头大蝇在打滚,不过还是不能醒,因为父亲在那里伺候,也因为这反正是在梦中,这么一想,昏昏然又换了一种梦境。这个梦境里遍地都是有刺的灌木,寸步难行。我听见在一个地方,有一双赤脚在操场上跑,那脚上长着很多鸡眼,因为踩在碎石上,脚板皮全成了紫酱色。家人们全都埋伏在金樱子丛中,顺风吹来他们的低语,我已经看见了父亲的鸭舌帽(自从秃顶以来,他时刻戴着它)。在一晃一晃的。有一只鸽子从金樱子丛中飞出来,飞上了天。原来这里面又有一个诡计。这事在好多年以前发生过一次,当时我们似乎是山穷水尽,全家人夜里潜逃到一个采石场,躲在工棚后面嘁嘁喳喳,一直到天明,采石场外游荡着成群的饿狼……月亮出来了,我数了数,一共有八个,像用细线系好的气球一样飘荡。有人在瞄准,金樱子丛中露出黑洞洞的枪口,父亲窃笑起来,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