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是班房的常客啊,每次都是犯些小错,都是最轻的量刑,所以我认为,他对这个系统了如指掌。”皮特说道,他们正在仔细检查托妮给的申请表。
“这要么是求助,要么就是因为比起他自己的厨艺,他更喜欢吃牢饭。”
“这说不通,他可以像我一样每天晚上叫外卖阿。”
“也许他想保持比你苗条的身材。皮特,说实话,你尝过哪怕一口蔬菜吗?”
“听说过萨咖鲁吗?”
“这东西传染吗?”
“你听说过吗?”
“我得说我没听说过。”珞恩抬了抬左眉。
“是菠菜和土豆,这两样都是蔬菜,对吧?每次我点拷玛鸡的时候,我都会另点这份小菜。”
“我说的是有益健康的蔬菜,不是那些油炸过的,没营养只会增肥的蔬菜。”
“蔬菜就是蔬菜,不管怎么做。”
“好吧,咱们不讨论这个。托妮雇了十个司机,从表格上看其中八个有前科。如果我是老板,我可不会接受这样的比例。”
“没错,从入室盗窃到性侵犯,都占全了。根据他们犯的罪,坐三年到十年牢,然后他们就自由了。不管他们是多久以前犯的事,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坐在性侵罪犯开的出租车里。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几点?五点半。大部分人现在肯定都在上班,所以现在打电话过去也没用。明天早晨再说吧。”
“那个失踪的女人怎么办?”皮特将文件合起来,放在了桌上。
“我真的不知道今天晚上我们还能做什么。我派了特蕾茜和米奇整晚蹲守那片花圃。我们也不知道他还能把她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不是吗?”
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特蕾西把头探进来。“抱歉打扰了,长官。”
“进来,特雷西,坐吧。”
“我希望你们不要介意我自作主张地把凶手和你通话的录音拿给一个朋友了,他分析了背景杂音,通过语音识别能得出不少结果。”
“怎么做到的?”皮特问。
“都是由电脑完成的。他能辨别出最轻的声音,就算有人在房间里掉了一个钉子,他也能听出来。总之,他播放了录音,带着背景杂音的,然后他把背景杂音剪出来,得到了一些有趣的数据。里面有一些回音,像是从没铺地毯的房间里传来的。拿这些数据和他已有的录音相比较,他认为这个房间的墙壁是光秃秃的,上面没有墙纸也没有石膏。”
“见鬼,他怎么能听出这些?”皮特目瞪口呆。
特蕾西咧开了嘴笑了,显然她对此得心应手,她继续解释道:“如果墙面是光秃秃的,声音会从墙面上反弹出去,但如果墙上有墙纸或者类似的铺垫,它们就会使声音变得低沉。他还认为这个房间的墙壁有点潮湿。”
“光是听录音他就能知道这个?”轮到珞恩对特蕾西说的话感到震惊了。
“我的朋友有点像极客。他拿我们的录音和上百份他能查到的录音作了对比,认为电话是在一个地窖里打的。还有,录音里还出现了别的东西。背景声音里他听到一辆火车在铁轨上行驶的隆隆声,另外,地窖里的一些东西好像也随之共振了,所以那个地方应该离铁轨很近。”
“特蕾西,去拿张那片区域的地图过来好吗?”
片刻后,特蕾西带着地图回来了,她把地图展开,铺在桌上。
“森林在这儿,附近没有铁轨的迹象。”珞恩说。
“花圃在这儿,旁边就有一条铁轨穿过。但他们不可能在那儿,因为此刻警察就守在那儿,法医们也在那儿进进出出一整天了。”皮特指着地图说。
“把大家叫来好吗,特蕾西?”
几秒钟后六个人围在了桌子四周看地图。“有谁知道,这一片哪里有带地下室的房子?”
“我妈妈有一间。她住在市郊。”茉莉指着地图右边的一条马路说。
“不对,附近没有铁路。还有人知道吗?”
“我有个朋友住在这儿,房子有个小地下室,但一直都被他们锁起来,我不太确定具体面积有多少。”约翰指着另外一条马路说。这一次,沿着房屋背面正好有一条铁轨。
“对了!”皮特大喊道。
“别这么快下结论。”珞恩说,“我们要仔细地研究这张地图的每一个细节,不能指望就一定是那条马路。今晚到此为止。茉莉和约翰,你们先去一趟房管会,看看那片区域里有多少房子符合条件?有一些也许最近翻修过。”
“我们会先过去,再去问问中介,看能挖到什么消息?”茉莉说。
珞恩点点头,将注意力转向特蕾西和米奇。
“你们肯定今晚两个人监视没问题吗?车停得隐蔽些,发现任何可疑情况,马上呼叫后援,明白吗?”
“明白,长官。我们明天什么时候汇报?”米奇问。
“七点左右我就会在这儿了。天一亮就到这里汇报,在你们回家补觉前把情况告诉我。”
小组成员各自领命,留下珞恩和皮特继续仔细查看着地图。
“头儿,就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来说,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增加些人手来参与调查吗?”
“削减开支,皮特。他们一个人都不会多给我们。我们只能自己尽力了。你看上去筋疲力尽了,快回家吧。在自己的床上睡一晚再好不过了。在我家的沙发上连续睡两夜,我很清楚那会是什么状态。”
他舒展了下腰肢,好像刚刚记起来前两个夜晚自己有多么难受:“我接受你这个提议,你也准备收工吗?”
“我先打几个电话,然后就回家。”
皮特离开后,珞恩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嗨,汤姆,是我。”
“别告诉我今晚你要加班!”
“汤姆,拜托别这样。查利在吗?”
“不在。”
“哦,她去哪儿了?”
“她奶奶把她接走了,今晚给我们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我想,这样她就不会再被我们烦了。”
“对不起,亲爱的。我现在实在走不开,有太多工作要做了。”
“随你便吧。”
她能想象他咬牙切齿地喊出这句话的样子。她并没有说已经把手下的人都打发回家了,而是说:“大家都在忙着跟踪线索。我保证,我会尽早回家。”
“不用为了我这么麻烦。我会和兄弟们出去聚聚。说不准什么时候回家。”他挂上了电话。
她放下听筒,抱着头坐了一会。她的婚姻现在一团糟,要怎么调整她却毫无头绪。
电话铃声吓了她一跳,她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好,我是警督辛普金斯,有什么事吗?”
“警督,你好吗?”
确凿无疑的法国口音,珞恩为之一颤。“阿诺医生,什么事?”
“是雅克。”他提醒她,“我在信上找到一个指纹,和在多琳·尼科尔斯家里发现的相匹配。可惜我确定不了这个人的身份。”
“我能去顺路去你那吗?”
“现在?”
“如果方便的话。”
“有什么不方便呢,我没别的什么事。你吃饭了吗?”
“我可不愿在停尸房里吃饭。等下我会找点东西吃的。”
“你高兴就好,警督。一会见。”
挂上电话,珞恩找出列有性罪犯和恋童癖名单的文件,拿起文件和手提包,出发去停尸房。
她开进停车场时,阿诺已经在入口处等她了。
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下,珞恩感到心神不宁。走到距离他几步远时,他的目光停在了她的脸上。她试着迎向他的目光,但被自己的紧张出卖了。她不自然地大笑起来,“我可没想到还有人迎接。”
“我想透透气,再说这里六点就锁门了,所以我一样不得不下来替你开门。你看上去很疲倦,警督。”他说着,接过她的文件和手提包。
她很意外,对这样绅士的举动还不太习惯。
“要命的一整天。不过,我随时都能来第二轮。”
“我不太熟悉这句俗语,能麻烦解释一下吗?”
“不好意思,意思是说,短暂的休息之后,我又恢复了斗志,足以应付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至少,我希望是这样。”
“请随意。”他们来到他的办公室,他指着放在自己椅子旁边的一张柔软的皮椅子说。
他们只相隔十几公分,前几天她注视着他开车离开自己时,心里泛起的涟漪,出人意料地卷土重来了。她拿起文件,手却恼人地不停颤抖。她再次放下文件,以免被雅克发现。“你说你在信件上发现了指纹,我带来了一些嫌疑犯的名单,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匹配的。”珞恩盯着文件说。
雅克微笑着说:“你为什么怕我呢,警督?”
她的两颊泛起红晕,一时有些语塞。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感觉到他的目光紧跟着自己。她觉得自己像个十几岁的少女,努力想找合适的话说。她头晕目眩,一心想逃。但往哪逃呢?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慢慢转向他。她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架子上,说道:“我为什么要怕你呢,医生?”
“啊,典型的警探的反应,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是我先问的。”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我不是怕你,只是害怕这环境。”她说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我很难相信你的话,警督。在停尸房你一直很勇敢也很放松,不像你的搭档。”
“或许现在我有点神经质呢,我已经说过,今天我过得糟糕透了。”
他脸上的笑容退去,用体恤的语气说:“先是上午面对一颗人头,接着下午接到凶手打来的电话,这感觉肯定糟糕透了。”
“事实上,今天下午我接到了两通电话。两次我都和一个命在旦夕的女人通了话,却连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明白了,我只知道那一通电话。我能问问那女人说了些什么吗?”他双肘拄在桌上,注视着她。
“绑架她的人教她说一句,她就重复一句。我问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让那个女人传话说,他想要报复。报复什么,我一无所知。那女人无意中泄露了绑架她的不止一个人,为此她挨了一耳光。”
“为什么你对这个案子这么投入,警督?”
“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对多琳·尼科尔森有所亏欠。她触动了我的内心,我们一见如故。她是个很敏感的女人,我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让她失望了。这听起来奇怪吗?”从她进这个门,这是她第一次大胆地看着他的眼睛。
“一点也不奇怪。作为一名法医,我应当和躺在解剖床上的那些人们保持距离。然而一旦切开他们的身体,我就对他们有了责任感,他们有权利以死者的身份跟我说话。我称他们为‘沉默的证人’,并且的确是这样。我相信最高法庭赋予了我这样的权利,所以我比别人看到的更多。努力为‘沉默的证人’主持公正——虽然概率并不大,但是有时候我,我也和现在的你有同样的感受。但我告诫自己,强迫自己为了受害者们更努力地战斗。”
“现在看来,这个案件远远超出我的能力。”珞恩坦言,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人人都说你是个非常能干的女警官。问问你自己,这个案子有什么特别,让你处理起来这么不顺手?”
“这就是症结所在,我也说不明白。通常,我可以判断这不对或那不对,但这次我做不到了。”她重重地倒在椅子里,接着坐起身用掌根捶打自己的额头,雅克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打第三次。
“请不要这样惩罚你自己,还有别的处理方法,我向你保证。”
“我想我更希望你是化身博士,至少我知道自己的立场。你的善意让我弄不明白。”
“可以办到,我可以变成他那样。”他打着响指说,“警督,很冒昧地问一句,你家里有什么烦心事吗?”
他的关心似乎很真诚,这不像是他在干涉她的个人生活,因此她对他很信任。
“我承认是有点麻烦。但是每个人私底下都有些烦恼,这不应该削弱他们正常工作的能力。”
“我赞同,但这显然对工作产生了影响。你丈夫从事什么工作?”
“他是家庭主夫。”
“啊,对法国人来说这样的人是火星来的。你们有几个孩子?”
“就一个,查利,十二岁了。”
“你丈夫会不会是在反抗自己的家庭角色?你们是这么说的,对吗?”
她轻声笑了:“对,你说的没错,只是有些过时了。”
“男人经常改变主意,你要知道,这不是你们女人的特权。”他的脸又恢复了笑容,尽管他们本该进行一场严肃的对话,现在看来,这很有可能变成轻松地谈论有关家庭性别角色的话题。“我猜他要熨衣服,做清洁,吸灰尘,还要做饭?”
“没错,而我是那个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十四小时,有时候达到十六小时的人。”
“难怪你们之间不太融洽。没时间给爱情。”
“爱情”这个词悬在他的舌尖上,令她心跳加快,她再次感到一阵惊慌。她究竟为什么要把这么私人的信息透露给一个陌生人?一个非常英俊的陌生人?
“我没说我们的婚姻里没有爱情了……”
“啊,也许还有爱情,但还有激情吗?”
“你介意我们换个话题吗?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法国人和英国人就是这么不同。你们英国人对待爱情的态度,好像应该把爱情藏起来,囚禁在卧室里。而法国人,我们乐于向世界展示我们的激情。”他做了一个夸张地挥手动作,还想继续表演时,被走廊尽头传来的门铃声打断了。“失陪一会,警督。”
“我的名字是珞恩。”
他拿着一只棕色的纸袋子回到了办公室,伴随着一阵无疑是美食的香味。“希望你爱吃中国菜,珞恩?”他问,第一次试着称呼她的名字。带一点法国口音显得很动听。
“你太客气了。我可以在回警察局的路上随便找点东西吃的。”尽管他们刚刚进行了一场紧张的对话,这仍然是她今天第一次感到放松。
“刀叉还是筷子?”雅克打开他桌子的抽屉。
“刀叉,我完全不会用筷子。”
“我可以教你,很有意思。”
他取下三个饭盒的盖子,佳肴的芳香次第弥漫开来。糖醋排骨,鸡杂,还有大虾面。都是她最爱吃的菜,她有身在美食天堂的感觉。
“请吧,按你们英国人的说法,‘把头戳进去’。”
“你有餐具但是没有盘子,好奇怪。”
“这样更亲密,来……”她一抬眼,发现嘴边是被筷子夹住的一只大虾。
“我可没法一口把它吃进去。”她大笑着反对。
“好吧,但是如果不是我够绅士的话,就直接上手了!”
“你结婚了吗?”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没有。我这样的人,认为承诺都是在精神病院里发生的事。不过我有过很多情人。啊,看得出来我又让你难堪了。”
“完全没有。即使是和一位异域的陌生人,这样坦诚的谈话也让我耳目一新。我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又一个?问吧。我不高兴的话可以拒绝回答。”
“法国女人和英国女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不同吗?”
“你假定我有过英国女人做床伴?”
“没有吗?”
“我在这儿生活和工作了十二年,否认就太傻了。偶尔我们都需要得到满足。我有过两个英国情人,但她们很不同。我无法将她们和法国女人相比较。你有过外国情人吗,珞恩?”
“从来没有过,应该说就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
“那真遗憾,就我听到的,英国男人做爱的平均时间大约是五分钟,我觉得这是个难以置信的数据。”他笑着摇了摇头。
现在她的好奇心被激起来,也不得不顺理成章地问:“那么你花多少时间来满足一个女人呢,雅克?”
他微笑着将一个空盒子扔进了身后的垃圾筒,接着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我年轻的时候,做爱就像马拉松,持续两到三个小时。”珞恩倒吸了一口气,惹得他大笑起来。“我说了是年轻的时候,现在至少包括一小时的前戏,紧跟着是三十分钟的激情戏。”
这下她更惊讶了。“你逗我的吧?”
“我逗你干吗?要不是你已经结婚了,我会说我很乐意证明给你看。”
“那么幸好我已婚了。在我家里六分钟就是马拉松了,天知道一个半小时后我会是什么样子。我也许有一个礼拜没办法正常走路。”
他们都大笑起来,接着雅克说道:“你笑起来很好看,珞恩,你应该经常笑一笑。”
“我这份工作很难允许我像猫一样到处闲逛,不是吗?”她迟疑片刻,接着说:“好了,我该回警察局了。”失望的情绪掠过她的心头,尽管她之前并不认为和他在一起会很愉快。
“你不回家吗?”
“我还有几个电话要打,汤姆今晚和朋友出去了,充分利用查利待在她奶奶家的时间。所以提前回家没多大意义。”
“我有空,或许我可以陪陪你。”
“你这么说很贴心,不过你不需要这么做。”她拿起手提包朝门口走去。
“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主意多。我可以从旁观者的角度帮你审视一下案子,我真的不介意。”他用迷路小狗般的眼神望着她,她难以拒绝。
“好吧,好吧。不如把验尸报告也带上,我们可以看一遍。还有,雅克,谢谢你听我倾诉,也谢谢美味的晚餐。”
“这是我的荣幸。空闲时候,随时过来。并且我保证,下次被召去同一个案发现场,不会再有化身博士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