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换洗的衣服站在主卧门口,薛越宁眼睫不受控轻颤。
只一条线,泾渭分明。
再往前踏出一步,就是完全只属于陈拙的世界。
薛越宁做了个深呼吸后才走了进去。
和她凌乱到无处下脚的房间不同,这里除了靠墙的一面衣柜,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床单和被套都是沉闷的深灰色,被子被叠成标准的豆腐块,东西很少,摆放整齐,显得整个房间很大很空。
原来,陈拙的房间就是这样的。
大脑乱糟糟的,手脚发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软绵绵的云端里。
这种感觉在进入浴室后变得更为强烈。
玻璃门上水汽还未散去,雾蒙蒙的。
空气里残存一点点微苦清冷的木质香气,似有若无,萦绕在鼻间。
这好像是,陈拙身上的味道呢……
薛越宁耳根一热,心脏不争气的狂跳起来。
浴室里也空荡荡的,置物架上只有一瓶蓝色的洗发水和一块白色的肥皂。
来的时候,薛越宁自己是带了一整套洗漱用品的,然而这一秒,鬼使神差的,她轻轻拿起了那瓶蓝色的洗发水。
标签上除了英文就是日文,她一个单词也没看懂。
唉。
早知道刚才应该把手机也带过来的,这样就可以拍照上淘宝搜同款了。
热水淅淅沥沥从头顶落下,狭小的空间里热汽开始上升,白雾氤氲模糊了玻璃,一切都是湿漉漉的。
她傻笑了声,手指不由自主在玻璃上写下他的名字。
往常十来分钟就能洗完,今天却花了快一个小时。
出来的时候,陈拙还没回来。
薛越宁将那瓶可乐放到他的桌上,随手撕下一张便利贴,想了半天,最后只写了一句“谢谢”,外加一个大大的笑脸。
而那张他写的便利贴,则被她十分珍惜地夹入日记本里。
这一晚,薛越宁躺在床上不停嗅着自己发尾上那股和陈拙身上一模一样的清冽香气,唇角疯狂朝上,整个人晕乎乎的。
这种傻乐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好几天,也让薛越宁更加下定决心要将减重计划执行到底。
于是接下来半个多月里,她坚持每天中午只吃一份减脂沙拉,同事们一起点奶茶的时候忍住一口不喝,晚餐更是直接不吃了。
然而,当她再次站上体重秤——
“怎么可能!”
看到上边显示的数字,薛越宁水眸倏地瞪大,完全不肯相信,又尝试了几次,可数字还是一点没变。
“不对啊,我明明吃得这么少,怎么会又胖了4斤啊!”
她抱起体重秤左看右看,“肯定是这个秤有问题!”
隔天经过药房门前的免费体重秤,薛越宁不死心地站了上去,结果却跟之前一模一样。
她终于不得不认清眼前这个残酷的事实——
自己是真的又胖了。
“上帝真是不公平!凭什么有的人每顿大鱼大肉身材还是可以很苗条,而像我这样的倒霉蛋,就连喝口白开水都会变胖!”薛越宁嚼着奶茶里的黑糖珍珠含糊不清抱怨道。
屏幕那头,风千一边浏览着手底下人交上来的工作报告,一边分神安慰道:“别减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脸蛋肉肉的多可爱啊。”
“可是——”
薛越宁心想,如果她能再瘦一点的话,说不定陈拙就会喜欢她了。
“对了,”风千说:“我刚想起来,我有个大学同学在天河那边一家健身房上班,他们最近好像推出了一个什么什么女神塑身计划,反正看着还挺专业的,要不你过去试试?”
说着,她找出对方朋友圈的广告给薛越宁截图发了过来。
“直角肩、马甲线、蜜桃臀……”
看着图片上模特完美的身材,薛越宁狠狠心动了,“我一会下班了过去看看。”
华灯初上,薛越宁来到健身房。
风千的大学同学手头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就让薛越宁一个人先进去自由参观。
这边分为两层,一楼是有氧训练和力量训练区,二楼则是私教专区以及特殊区域。
薛越宁在楼下走了一圈,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各种叫不出名的器械看得她眼花缭乱,而随处可见的一个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更是让她一双眼睛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薛越宁甚至开始怀疑这些肌肉猛男是不是都有暴露癖。每次一看到人,他们就会更加卖力地展示起自己发达到变态的肱二头肌,大汗淋漓,麦色的肌肤上满是油光。
薛越宁再受不了,转身逃也似的小步跑向二楼。
比起肌肉猛男,她还是更喜欢像陈拙那样高瘦、肤白、干净又清爽的男生。
刚想到他,下一秒薛越宁一抬起头,竟然看见两米开外红色真皮训练凳上坐着一个她最熟悉的背影。
肩胛骨凸起的形状从黑色工字背心透了出来,像颤动的蝶。
陈拙?
他怎么会在这?
她惊喜地瞪大了眼,正想走近看得更清楚些,几乎是同一时间,不远处忽地响起一道又惊又喜的男声——
“薛越宁?”
视线里,陈拙后背一顿,紧接着头微偏,漫不经心往这边看了过来。
薛越宁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眼前一道人影如闪电般窜了出来,十分亲昵地揽住她的肩头:“还真的是你啊。”
薛越宁第一时间看到的是陈拙眉峰微蹙了下,反应过来,她慌忙甩开来人。
视线落到对方面上,认出他的一瞬她惊讶得唇瓣微张:“漆谕唯!”
“诶。”
漆谕唯嬉皮笑脸应了声,右手胡乱抹了下脖子上的汗,又一次揽了上来,“你居然还记得我啊。”
对方过分的热情让薛越宁有点不太适应,她僵硬地扯了下唇:“当然记得……”
初三那会,漆谕唯追过风千一段时间,许是爱屋及乌,那一个月他每天早上都会风雨无阻的给薛越宁送牛奶和肉松包。
中考结束漆谕唯和风千都去了一中,两人好了短暂的一星期,又莫名其妙的分手了。从那以后,风千立誓跟他老死不相往来,薛越宁也就很少再听见这个名字了。
不过,这并不是薛越宁记得漆谕唯的主要原因。
她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更多是因为陈拙。
记忆里,漆谕唯算得上唯一一个能和陈拙走得比较近的人。
两人都喜欢打篮球,高中时他俩还曾经代表一中校队跟薛越宁他们学校的男生打比赛。
“阿拙,你快来看看这是谁?”
薛越宁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漆谕唯拖着来到陈拙面前。
四目相对,陈拙下颌紧绷,视线落到漆谕唯搂在女孩肩头的手上,又一次轻轻皱了下眉。
然后,他垂下眼走到旁边单手拿起一个杠铃,像是没看见薛越宁这个人,也没听见漆谕唯问的话。
薛越宁愣住,因为碰见他而产生的雀跃心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拙他,是不是有点不太高兴啊?
是因为工作吗?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漆谕唯介绍起来:“她是薛越宁啊,初三一班除了班花以外最好看,说话声音还特像懒羊羊那个!”
薛越宁听见前边那句还有点小开心,听到后边那句瞬间瞪大了眼,心里骂道:我看你还像沸羊羊呢!
漆谕唯拉着她挡到陈拙身前,夺过他手里的杠铃,“你不可能不记得她吧?”
薛越宁下意识的看向了陈拙。
他眼尾缓慢拉起,面上没什么表情,薄唇微动:“有必要记得吗?”
漆谕唯急了:“毕业那天她还——”
陈拙冷冷打断他:“不记得。”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薛越宁唇边的笑意僵住。
陈拙就是这样,一脸云淡风轻的让人难堪又心碎。
总在她觉得自己离他很近时,下一秒又猛地被推出去好远好远。
“喂,你这家伙!”
漆谕唯反应过来,拽着薛越宁往另一边走,“别搭理他,有毛病呢这人。”
薛越宁努力挤出笑,“没什么,他不记得我很正常的……”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对漆谕唯说,还是在安慰自己。
大概是出于愧疚,漆谕唯很耐心地带着薛越宁在二楼逛了一圈,仔细地跟她说明了每样器械的功能和使用方法。
介绍完了,他将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这么多年没见了,难得在这碰上,加个微信呗?”
薛越宁乖乖掏出手机扫了。
之后他又主动提出下楼去喝杯咖啡叙叙旧,她没有拒绝。
从漆谕唯口中,薛越宁这才得知陈拙现在在做游戏开发,而他上班的地点就在旁边那栋大厦。
“这个你玩过没?”
漆谕唯将手机递了过来,语气很骄傲:“这款游戏就是我们团队做的,当然,主要还是我们阿拙牛逼。”
薛越宁虽是游戏小白,对这款游戏也有所耳闻。
当初它刚一上线,仅仅用了6个小时的时间就登上了苹果APP Store免费榜与畅销榜的总榜第一,并且迅速完成了首日3000万下载。
“不愧是我喜欢的人……”她情不自禁小声感慨。
漆谕唯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薛越宁摇了摇头,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陈拙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啊?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
漆谕唯愣了下,随即笑道:“没,那家伙平日里就这样,习惯就好。”
“哦,那就好……”薛越宁总算放下心来。
从咖啡馆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
漆谕唯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你住哪里?我开车送你。”
薛越宁正打着呵欠,听见这话瞬间清醒了:“不用不用!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行。”
地铁站就在附近,漆谕唯也没勉强,“好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到家了记得给我说一声。”
薛越宁乖乖“嗯”了声,歪着头和他挥了挥手:“谢谢你的咖啡,拜拜啦。”
说完便头也没回走了。
晚风吹动她乌黑的秀发,米白色棉麻裙在昏茫夜色里似一朵洁白盛开的晚香玉。
漆谕唯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缓缓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