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翌日清晨,苏姝从床上醒来,头还昏沉着。

她左右打量四周,低头看了看自己齐楚的衣冠,对昨晚怎么会睡在这里毫无印象,唯一记得清晰的是和表哥那个荒唐的梦。

梦过于真实,她甚至隐隐觉得嘴角有点扯疼,像被谁咬过一般。

苏姝手扶住床头围栏支起身,发出动静使得由外小跑进来一名宫女,见到她就毕恭毕敬地福了个身,“苏姑娘,回府的马车停在西直门,督公说等您醒了,让您先上去等他。”

“嗯?”

苏姝奇怪宫女怎么晓得她是女子,看到茶几上摆着的太监帽,摸了摸披散在肩后的长发。

大概是她昨晚翻身不小心拆掉,既然是殷长离给她安排的宫女,她应当不用害怕被追究欺君之罪吧。

苏姝开口时,听到自己的嗓子有点哑,按着额问:“这是哪里呀?”

“苏姑娘,这是御马监掌印的住处,昨夜您醉的厉害,督公将您抱过来的。”

苏姝想定然宫女看错,她有依稀的印象,醉倒前是另一位小太监扶住她,不过她不在意这些,一整晚满身酒味,她只想想早点回厂公府里换身干净衣裳。

等洗漱完,苏姝赶到了宫门外,车夫尚未启程,她也以为殷长离没来,谁知一钻进去就看到他坐在最里查看卷册,听到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

苏姝却不能不喊,“让督公久等。”

她对他还有着昨日硬吃干粮的忿忿,这一声称呼夹杂些许怨怼。

殷长离听闻,视线落在半柱香没翻动过的单页上,过了会,敛着眸沉吟道:“昨晚——睡得很沉?”

苏姝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和寻常不同,说话欲言又止的样子,“是,多谢督公照拂。”

殷长离忽地抬头望过来,挑眉道:“你记得?”

苏姝以为他说的是给她在宫里安排住处的事,她身份卑微,不得不承情,故而点头道:“是,宫女告诉我督公拦住没让我去监栏院。”

太监和男子不同,可她也不想和太监们睡在一个通铺。

殷长离见她没想起来,松了口气的同时胸口也有一丝郁结,他昨夜又是吐血又是吹风,她倒是睡得全无负担。

“督公,这是我替你保管的,请您收回去。”

苏姝两只并拢的纤细手掌心摆了那颗熏笼,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这个没丢,见殷长离看着没动作,猜他许要她替他戴上,于是探身上前,矮下腰将其细致地扣在他的玉蹀躞。

殷长离不曾把这个放心上,他任由苏姝趴在他腿间,姿势暧昧,她却满脸赤城,歪着脑袋认真摸索搭扣,他轻易能看到她秀美如玉的侧颜,脸上还有短短的白色茸毛,粉嫩的像是薄皮沁水的粉桃,香甜的汁液充沛。

让人想咬一口。

殷长离的手不自觉虚拢在她颈后,在快碰到她时,听到女子高兴地低呼,“弄好了!”

他撤回手,无事发生般将书页翻了一篇。

他用书角碰了一下桌:“那儿有崔德送给你的酥饼。”

苏姝果然看到中央几上有只木盒,但是想起昨日干渴的感受,她生怕殷长离继续捉弄,摇了摇头,“谢谢督公,我眼下不饿。”

殷长离不明白,珠珠为何会这样怕他,明明昨晚,她表现的真实情绪是想要亲近的,他频繁给机会,她也不似想要把握。

接下来一路无话。

苏姝回到府中先是去偏院沐浴,自从上次雷雨夜之后,她就求于嬷嬷暂且搬了回去。先前没发觉,褪了一半外袍,她看到衣襟上少了颗盘扣。

难道是被她睡着时不小心扯掉了?

所幸两头还有扣子,隐藏在里面不甚明显,不然让殷长离看到他又要责罚她。

等苏姝慢慢悠悠洗完,换完干净衣裳,听到院里熙熙攘攘,她披上外袍,走出去一看,院子里放满了樟木箱子,半敞开的是上好布料和各种药材。

“于嬷嬷,库房放不下了吗?”

于嬷嬷正指挥着丫鬟们,听苏姝喊她,笑容满面地转过头,“苏姝,厂公说你进宫一趟扮小太监扮得很好,这些是他赏你的。”

“扮的好?”

她除了吃就是睡,苏姝一脸茫然:“我差点露馅啊。”

应该说要不是殷长离掩护,她根本早就犯了欺君之罪。

莲心继上次被打了十个板子,还被贬成了二等丫鬟,现在都不怎么说话,然而对上苏姝,她还是忍不住呛声:“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非要我说厂公有心宠你是不是,你想得美,我才不说呢。”

苏姝:“……”

于嬷嬷生气地打了侄女一下,转而对苏姝语气和善:“不管如何,你尽管用就是,你这院子里这么空,早就该帮你添置点。”

苏姝看拒绝不得,蓦地想起甚,面带期翼地走上前确认:“嬷嬷,厂公真的觉得我做得好,那我能不能求他一件事。”

“什么事?”

苏姝偏侧过身,不好意思地说:“我听说南山的灵妙寺很灵验,能不能过两日出府一趟,我...我想去庙里求几支香。”

昨晚做了关于表哥的梦,她醒来就想替表哥求求前途,开春有会考,表哥才华横溢,苦读多年,只要顺顺利利的必定能有所成就。

而且她心系父亲和弟弟,也想给他们各求个平安签。

可是上次她私下出府一趟遇到了卢高旻,殷长离折腾大半晚,她可不敢再偷跑出去。

于嬷嬷听了立时懂了,了然感动道:“还是你有心思,知道去替督公积功德,哎,我到底是年纪大了,怎么都想不到给他做点这些好事。”

“啊?”

苏姝惊诧地看着眼眶逐渐湿润的老人,一时都不好意思将话说开,她不得不默认对面的猜测。

于嬷嬷用袖子掖了掖眼睛,道:“好,我懂这种话你亲自开口是很难为情,我马上帮你走一趟,保管督公准了你!”

苏姝记得殷长离不信鬼神,所以虽然问出口,却是没抱希望的,哪知道很快,主院就有小厮传来,说后日厂公有空,早上马车会备好,能够带她去灵妙寺祈福。

苏姝忍不住腹诽,好像跟着殷长离进了一次皇宫,他转了性子似的,凡事都好商量,她这趟活是做的有多好,或者她不知情的时候帮了他一个大忙?

就是她听这句话哪里怪怪的,她出去上香,为何要等殷长离有空。

等到了后日,苏姝看到换了一身常服的厂公,脱口问道:“督公,你也跟我一道去?”

殷长离大好的心情,在她期期艾艾的语气里如浇了盆凉水,他可是看在她有心为他的份上,多给她些相处的机会,她倒好,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殷长离眯眼问道:“不可以?”

“可,可以的。”

苏姝嘴上这样说,心中叹了口气,和督公在一起犹如绷紧了弓的箭,她想稍微放松少许都做不到。

...

灵妙寺在半山腰,开考前和春假前的香火旺盛。

峰峦蜿蜒环绕叠嶂,山道曲折,七弯八拐地劈出一条郁郁葱葱的小路,再往上登,是座不大不小的古刹庙宇,即使藏在深山中,仍然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苍绿色的菩提树挺拔,庙廓白墙环绕,还有那一整面照壁上的摩崖雕像,惟妙惟肖,让靠近的香客们不由心生敬畏。

苏姝择了一处香客较少的位置,仰头小声道:“督公,你要请一支香吗。”

“不用。”

殷长离淡着眉眼站在门槛外,他处在庙宇里仿佛泄去了戾气,俊美的容貌频频引人侧目,当然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大家来此地也多有所求,并没有聚集一处议论。

苏姝确实对神佛充满敬畏,她当时家中遭大难,若心里再不找些仰仗,她怕是不知怎样活下去。

面对上首慈眉善目的菩萨,她跪下诚心祷告,一愿父亲在边关保重身体,二愿早日找到亲弟,三愿表哥能高中三元。

苏姝偷偷看了殷长离一眼,她怕一次若说太多,菩萨觉得她贪心,是以有关督公,还是下次再替他祈求好了。

苏姝忽略心口一抹愧疚,磕完头起身慢慢退到门外。

殷长离的身材高挑,宝蓝色纻丝显得气质矜贵,其实若他不胡乱发火,安安静静时,也是很惹人眼,尤其他偶尔轻咳,还有种脆弱飘摇之感,叫陌生人都能心生怜惜。

男人懒散靠在树杆,看她出门,笑问:“给本座求了什么。”

苏姝没给他祈福,又不能在这边说谎,于是硬着头皮说道:“那怎么能说出来,说出来会不灵的,请督公恕罪。”

殷长离闻言扯起唇角,脸上没有寻常的厉色,心情显而易见的很好,当看到她头上落下的枯叶,他伸手想替她摘。

苏姝往后瑟缩了一下。

男人揽腰稳住她的身形,低声说:“珠珠,你那么相信神佛护佑,我在此处应你,以后绝对不杀你,你能不能别再怕我。”

...

接下来几日,苏姝在督公府的日子全无波澜。

殷长离莫名其妙地整日给她送东西,结合他前面说的那句,她猜自己果然是立了大功!

碰巧童沭来偏院通传,说门口有个叫崔宜兰的姑娘来寻她,听语气很是焦急。

苏姝前些日子因为雷雨夜的遭遇,原定寄给宜兰的包袱忘了让嬷嬷转交,宜兰迟迟得不到她的回应,自然会担心她过得好坏,由此壮着胆子找上门来。

苏姝急急忙忙拎好一个布包跑到门房,崔宜兰带着帷帽一看到她立刻拥了上来。

“苏姝,你没事吧!”

苏姝捂住胸口起伏,喘道:“我没事,有事搁置了回信。”

“宜兰姐姐,你的香粉铺开的怎么样?生意好吗?”

崔宜兰心情一轻松,缓缓帷纱撩起勾在帽檐上,露出一张素净的脸蛋,眉骨到鬓角有两条明显的鞭疤,休养了段时日比起初浅,但也无比鲜明。

她爽朗笑道:“勉强够吃喝,我这副容貌也招呼不了客人,还好有街上别的姐妹照顾。”

妓馆里用香粉的多的是,随便哪家偶尔帮衬她几回,她的吃穿就足矣。

苏姝接过崔宜兰硬要塞她怀里的两盒香料,递出自己的包裹,并着画卷,“麻烦宜兰姐,帮我把这些送出去给探马头子,这里是十两,往后的银钱我再用信寄给你。”

崔宜兰蹙眉推脱不要,“苏姝,你上次救了我,我还没报恩,钱的事我自会想办法,你留着用,而且我那还有你留下的金锁呢。”

说起金锁,苏姝知道那是她原以为能跟表哥离开,留在红袖招给崔宜兰赔罪的,她不方便讲那么细致,只柔声道:“我都送你了,就是你的呀,你当做将来的嫁妆也行。”

崔宜兰被她说笑了,“我这种身份,还能嫁给谁啊。”

苏姝牵着她的手紧了紧。

“其实我真的没有哪里可用,厂公府不许私自出门,我没地方用的。”

崔宜兰听她可怜巴巴的语气,赔罪的话就很难说出口,如果不是她,苏姝已经和她表哥在一起,何必寄人篱下伺候权宦。

难得有人对她真心,她真的不舍得丢了这个朋友。

崔宜兰心里暗下决心,她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帮苏姝寻到弟弟。

二人日常寒暄一阵,临走之前,崔宜兰有意提醒,“苏姝,我看厂公似乎对你不薄,上次在红袖招门口的那些人,除了卢尚书家的那位,其他也是同一时候被流寇打得半残,像是在替你出气呢。”

她做过暗桩,知道西厂的本事,找个把人不在话下。

“噢,是么?”

苏姝心里清楚,殷长离才不是为了她,他是记仇呢。

“嗯,不如你也试试求厂公,或许他能帮你,期望大一点儿。”

苏姝以前压根没想过求殷长离帮忙,他对她时好时坏,脾气根本捉摸不透,直到近来他看起来心情不错,那么,她真的可以试着和殷长离提一提?

苏姝心里如此盘算,却是不敢马上开口,她想再等等看殷长离何时心情更好。

不然万一他不愿意,雪上加霜怎么办。

晚上到了送膳的时候,她特意向紫月讨教,选了几道殷长离寻常用的最多的膳食,提前一刻到栖子堂,布完菜,顺手将被褥用檀香熏好。

紫月说过,须得烈一点儿才好,能盖住药味,否则督公睡不安稳,醒来会发脾气。

她认认真真熏着熏着,却是在枕头下摸到一张画纸。

苏姝抽出来一看,脸顿时通红,她及笄时见过,这不就是奶娘藏在灶口的避火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