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搬来张藤条椅。
柳娇摇着扇子,得意地翘脚坐了上去,继续说:“别说我柳娇不给你们机会,你们当中谁帮她脱,我就让谁晚点接客。”
话落,刚刚同车的女子们面面相觑,接着瞟向躲在树后的苏姝。
苏姝感受到投射过来的目光,当中有犹豫,有无奈,还有歉意,这让她背后打起寒颤,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咬唇更退了一步。
然而几乎是同时,那些眼神瞬间变了,她们开始向她扑来,不管不顾。
你,你们——别,别过来!
苏姝慌忙中的手语毫无震慑作用。
她被扑面而来的架势吓倒在地,不久前,她还与这些女子们在车上互相安慰,称道姐妹,此时此刻,她们成了敌人从四面八方围拢,她往哪里逃都毫无胜算。
左边,不对,右后无人!
苏姝心急如焚地往四下查看,稍微迟疑一步,左肩上的衣料竟被撕去一块,露出未沾染尘土的素色里衣。
如此一来,那些对手们似乎看准了法子,上手碰到就是撕,越来越利落。
我求求你们,别过来,她定然是骗你们的!
不要!
苏姝手脚乱划,泫然欲泣。
她“啊”了几声没人理睬,纵然抱住自己不断避开,眼里流露出浓重哀求,那些女子下手也没轻一分。
不多时,苏姝臂上的衣料全被撕开,前领也落到了锁骨处,能窥得雪肤滑腻的手臂和修长脖颈,看的在场的男人们眼都直了。
柳娇很满意的看着一幕,她不但是在熬苏姝,也在熬其他人,一旦成了禽兽,可就都变不回去了。
差不多该收手,她可不想将来的摇钱树现在吃了亏。
苏姝于无意中瞥见鸨母的神色,恍然懂了原是在给她下马威。
她闪思间想通了什么,把心一横,咬牙反冲撞向了树,树皮磨砺粗糙,她的眉心立刻多出一道血痕!
柳娇乍一眼看,起身拍腿急道:“停—停手,教你们撕衣裳,别逼她撞树啊!”
然而一下还不够,苏姝像是着了魔,面无表情连续撞了好几下,直到她头晕站不稳,额角沁出的血看着又疼又渗人。
柳娇觉得她气的也快吐血了,“快,还不快拦住她!你们是死的啊!”
龟奴们一看情势不对,稍脚上去将看着快昏过去的苏姝拖到柳娇面前,场面一度乱糟糟,闹哄哄。
苏姝被扔在地上,被摔的生疼也丝毫不后悔,她方才是当真想毁了脸。
柳娇怒不可遏,两指攫起她的下巴,磨牙凿齿道:“贱蹄子想毁容,你想得美!我告诉你,就算你脸毁了,也给我去接客,我卖你去街尾花柳场做最低等的流莺,去陪鸡零狗碎,地痞走卒,你真是好日子不过偏要给我犯贱!”
苏姝轻喘地睁开眸,眼缝都是血,盯着眼前面目狰狞的柳娇。
犯贱麽?
她撞头的片刻脑海一片空白,做的事全凭本性,反正从进院子开始,对她而言,她早就不会再有好日子了。
她用足剩余的力气,狠狠朝鸨母脸上啐了一口。
苏姝长这么大,昏昏沉沉下第一次“说”粗口,不像她,但她觉得畅快极了。
“你——!”
“娇姨,怎么后院这样热闹,进来新姐妹了呀。”
柳娇冷着脸正要掌掴苏姝,听到有人软声喊她,转过头,原来是红袖招曾经的上厅角妓之一崔宜兰。
能做得角妓,长相当然也出众,芙蓉面,柳叶眉,笑起来眉眼弯弯非常可人,就是年纪大了,多年劳碌早早生出了细纹,前几年开始赏钱打了折扣。
不管如何,有人来安抚,柳娇的气顺了点,“喏,来个不省心的哑巴。”
“娇姨,再不省心,能给您赚银子不就省心啦。”
崔宜兰缓缓踱步往前,乜了苏姝一眼,上前替柳娇揉肩,“她脸上的伤早些上药或许不留疤,不如娇姨将她交给我调.教些时日,看着是个吃软的。”
“您不能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呀。”
柳娇听她说完,沉下心来想想,确不舍得。
崔宜兰看向苏姝,摆弄发髻簪饰,似是随口:“凡事若想透,女子既不怕死,又不怕丑,还怕个什么呢,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信你没个念想。”
苏姝听到了,心尖微微一颤。
她方才受了刺激,以至于忘了旁的要紧,她只顾自己痛快,父亲的冤屈怎么办,走失的胞弟怎么办,她不能就这样不要命。
崔宜兰祖籍江南,吴侬软语宽慰了两句,柳娇的怒气已消散大半,现下有了个台阶,她笑吟吟地回握住崔宜兰的手。
“宜兰,我可就交给你了,好生管住她,脸上务必不得留疤。红袖招这半落的招牌能不能起来就看她的了。须得多说说我对你们的好,这条街上,问问还有哪家鸨妈,像我这般同意你们做满十五年赎身的?”
“放心吧,娇姨,我懂。”
崔宜兰乖巧应完,弯腰扶起苏姝,长袖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裸.露的玉臂。
苏姝连言谢的力气都无,靠着搀扶走出了后院,临到门口她回头看一眼,柳娇正继续按容貌身段挑剔余下的姑娘们,哪有先前答应晚点接客的样子。
崔宜兰微声提醒:“别看了,长得差的会被转卖,那些扒你衣裳的女子,你大多不会再相与。”
两人慢步挪到了花楼三层边角的房间。
苏姝积攒了会体力,看了看房内陈设,旧木柜子,桃红帐幔,还有台放了梳妆胭脂的木桌,装饰十分简单,看得出这家妓馆正值败落之际。
“这儿的角儿走的差不多了,所以娇姨才急着训你,不过她挑人准,过不久,红袖招再开张必定能热闹回来。”
崔宜兰解释了一句,从柜里拿出几件衣裳,“是我以前做姑娘时穿的,你身上的不能穿了,待会清完伤口换上。”
苏姝打手势:谢谢。
崔宜兰拉苏姝坐下,拿出药包,沾起棉纱对着她的脸蛋擦拭,“好好的一张脸,你折腾它作什么,好在伤口不深,长得好。”
苏姝咬住唇,在她手心比划:我以为脸毁了,她就会放我走。
崔宜兰笑了,“你傻不傻。”
苏姝对她不敢全信,可她实在没有别人可以问了,纠结着写道:宜兰姑娘,你说,我趁夜逃得出去么。
崔宜兰辨认完一愣,没料到新来的对她会如此直白,无奈道:“怎么可能啊,楼里养了打手,墙有六尺高,你像雀鸟儿会飞吗。”
“......”
“其实我不来救你,娇姨也不会对你做过分的,吓吓你罢了。我来帮你,全因我马上就攒够钱能赎身,等你做了花魁,别忘了替我跟娇姨说说好话,放我顺遂地走,我就谢天谢地了。”
鸨母都是说得好听,哪怕还能赚十文钱,都不会放人放的那样干脆。
苏姝张了张口,又垂下眸,最后点了点头。
她当然不是介意崔宜兰帮她有所图,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只是在宜兰身上看到了将来的自己,难免伤怀。
崔宜兰见她如此,上了药便没再多说,放她安静呆着。
从官家女变成民妓,哪有那么快想的通。
当晚,苏姝打了个地铺,睡在地板上,红袖招生意一般,崔宜兰因为年纪的缘故,更是很少接客,她们这角落里的屋子居然还挺僻静。
但苏姝明白,这样的日子拖不了多久,半个月后红袖招重新开张,她就不得不认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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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到了最后一日,明早红袖招就要重新开张。
柳娇作为新老鸨很有斗志,她往后还指望红袖招在娼街里占一席高位,因此大刀阔斧地操办,花光了她的积蓄,新的门头,刷的新漆,招的新妓,在坊间也传足了噱头。
至于苏姝,脸上的伤一好,柳娇替她验完身,倒是还没想好把她推出的时机,这张好牌,绝不能糊里糊涂地打出去。
苏姝就因此,得了十几日的安生日子。
“苏姝,我出门一趟,回来给你带点桂花糖蒸栗粉糕。”
苏姝浅笑:谢谢宜兰姐。
“小事儿。”
崔宜兰帮苏姝的确有自己的私心,不过这阵两人相处的不错,苏姝最喜欢吃的小食是桂花糖蒸栗粉糕,她无法言语,不作情绪时总有股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子,崔宜兰便偶尔买糕点回来哄她。
苏姝坐在对窗的镜子前。
她偷偷哭了许多晚,已是哭不出了。
说到底,她没得选,哪怕一条旁的路都不曾给她,除了死,偏偏她又不能死。
“珠珠,珠珠!”
谁?
苏姝听到有人轻轻唤她闺房小名,心突突一跳,她急赶着趴到窗棂口往下看,居然真的是她消失半个月的表哥。
——宋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