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正厅。
敬酒环节只有双方长辈加新娘,黎家那边给出的理由,是黎川突然身体不适被送去了医院。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准是黎川又跑了。
一时间不少人互相交递眼神偷笑。
有跟黎家地位不相上下的打趣:“黎川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年纪轻轻身体这么不行,苦的还不是新娘子?”
白锦不愧是黎家主母,面对揶揄还能面不改色:“这孩子前几年在国外野惯了,今天结了婚,往后也好收收心。”
不管这场婚礼闹成什么样,成婚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只要双方家长认,旁人怎么想又有什么重要。
秦正德对于黎家亲口承认这场婚事很是满意,不管怎么说,只要黎家认,那这亲家身份就焊死了,以后秦家在京市不得横着走。
从第一桌到最后一桌,秦家三人算是都在京市权贵面前刷了脸,不管这次刷脸在背地里被笑成什么样,从秦正德脸上只能看到掩盖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临了,才终于想起自家女儿,秦正德拍了拍秦诗瑶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嘱咐:“瑶瑶啊,以后你就是黎家的媳妇儿了,我知道你一直很乖,今后到了黎家,也要伺候好公婆,照顾好黎川,最好快点生下宝宝,知道吗?”
这句话是当着黎和风和白锦的话说的,弯腰讨好的意味无比明显。
秦诗瑶笑得乖巧:“知道了爸爸。”
宴席正午开场,临近下午六点才将将结束。
主办方给没走的宾客又准备了一场晚宴,但黎家人已经撤场,新娘也安排专车送去了郊外别墅的婚房,只有秦家那两口子还没舍得走,端着酒杯到处交际。
诗瑶坐在迈巴赫的后座,抬手看了下手机,18:34。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车子停在了一桩豪华别墅前,别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门前站着几个佣人打扮的人候着,有人上前打开后座车门,只迎到还穿着敬酒礼裙的新娘子。
几个佣人是从黎家老宅调过来的,了解自家二公子是什么秉性,就算对今天婚礼现场的事不知情,见到这种场景,也了然了。
看待秦诗瑶的目光少了几分尊重,多了几分轻视。
诗瑶顺着铺了红毯的小径,穿过打理得花团锦簇的前院,入了正厅。
别墅新装修过,所有家具都是国际奢侈品牌,在普通的富贵家庭根本见不着,风格典雅奢华,大而敞亮,个中摆了一些印着喜字的摆件,很好地与装修风格融合在一起。
但这不意味着黎家有多重视这个刚进门的媳妇儿,这只不过是位高权重的黎家做出来的派头罢了,显的是黎家的面子。
何况这房产实际持有人是黎川,秦诗瑶的名字还没加进去。
带诗瑶入屋的自称为李婶,在几个佣人当中最为年长,负责每日饮食。
诗瑶被李婶引到主卧,李婶笑意盈盈地说了一句,有事尽管吩咐,就带着几个女佣退下了。
主卧约有两百平,一半位置都给了巨大的衣帽间,毫不吝啬的灯光布置,将衣橱间悬挂的衣服都照得珠光宝气。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黎家为黎川准备的衣服自不必说,秦诗瑶带过来的随身衣服,也被女佣给挂起来,整齐排列好,虽然比不上顶级高奢,但每一件都价格不菲,不算拉了秦家的脸面。
“你说,新人入洞房只回了新娘,这算怎么个事儿?”
“还能怎么说,八成是我们家二少半路跑了呗。”
“我刚才可打听过了,咱们这二少奶奶性格软得不行,以后可有得苦头吃。”
“什么二少奶奶,现在还说不准呢,我听说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你猜他们领结婚证了没有?”
“卧槽!该不会连证都没领吧?那跟家里住了个女朋友有什么区别?”
“咱们二少爷最不缺的不就是女朋友吗,指不准明天就把人赶出家门了。”
……
主卧的门没关紧,外头几个佣人嚼的舌根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诗瑶刚拿起化妆棉,还没按压卸妆水,便将外头的闲言碎语听了个全。
她走了出去,打开主卧门,聚在楼梯口的年轻佣人还在七嘴八舌,浑然不知。
诗瑶用手指骨敲了敲门板。
门板扎实且硬,并不能发出很大的声音,但依旧吸引到了那边的注意,几个人齐刷刷将目光投了过来,被抓着小辫子,脸色惊恐,但联想到刚才谈论出来的“事实”,心里的底气又足上几分,多了几分不以为意。
听到了又怎么样,不被主人家待见,到底还是个“客”。
诗瑶双手抱胸,半倚着门框,似笑非笑:“什么时候,主人家的事情也由得你们讨论?”
几个女佣不以为然,没蠢到反唇相讥,但也没因为刚才的嚼舌根道歉。
诗瑶见她们个个梗着脖子不认错,继续说:“按照你们刚才说的,黎川并不在乎这个新家,那么家里开了几个女佣,想必他也不在意的吧。”
几个女佣脸上这才露出几分后怕,诗瑶又将这股情绪往上顶了一顶:“我才刚经手这个家,之前你们谈了多少工资,我暂时不知道,不过以黎家的地位,想必不会低,被黎家扫地出门,你们还能找到同等价位的工作吗?”
打蛇打七寸,这下算是捏到了软肋,有人脾气冲动,回了句嘴:“你说了可不算。”
诗瑶笑笑,不置可否,关上了门。
这一招以退为进,打得几人一时间七上八下,但又小声讨论了一会儿,她们的人事调度全听从老宅的江管家,而江管家常年待在老宅,秦诗瑶想打小报告,估计都没有联系方式,对方八成是吓唬她们的。
诗瑶卸了妆,约摸着时间差不多,挑了件睡衣进了主卧自带的浴室,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又泡了十分钟的热水,敷好面膜,涂上茉莉花香的身体乳,这才慢悠悠地穿上睡衣,吹干头发,打开浴室的门。
从长而华丽的洗漱台经过,拐弯,小客厅沙发上躺着个人,沙发是宽敞的两人座,普通人完全能躺下,但那人身高太高,一对长腿大剌剌搁着,头枕扶手,手背遮住眼,胸膛规律地起伏,在休憩。
听着声响,那人坐了起来,胳膊撑着大腿,被打理得当的短发落下几缕,虚遮在眉尾,眼睛里还残留着半梦半醒的雾气,缓缓撩起。
“洗够久的。”他出声,还没清醒,声线略哑。
秦诗瑶站着没动。
她刚沐浴出来,穿着清凉的吊带睡裙,骨架娇小,脸蛋像未成年少女,但该长肉的地方毫不含糊,露出来的肌肤泛着被水沁润的粉色,不时有水珠滚落,让人联想到沐浴了春雨的海棠花,娇艳动人。
黎川静了两秒,眼神逐渐清醒,这才往身后一靠,姿态慵懒且随意。
“怎么,在我的家里见到我,很意外?”
“你不是……”秦诗瑶的说话有些温吞,像是在斟酌用词,“中途离开了吗?”
“是啊,新郎跑了,这戏居然还能继续唱下去,我都要佩服你们。”黎川揶揄。
这句话刺到了秦诗瑶,她无措地低下了头,下眼睑悄悄红了,垂在一旁的手紧张地捏了起来,指尖泛着脆弱的白。
整个反应是静默无声的。
黎川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气场猛然刹住。
啧,他真是气蒙了,跟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偶小姐打什么嘴仗。
他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换身衣服,老头子要见你。”
说完他便离开,给她留了重归寂静的主卧。
老头子?
待脚步声远去之后,诗瑶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憋出了泪花的眼睛,琢磨黎川去而复返的原因。
听说黎家有一个将近九十岁的爷爷,秦诗瑶还没见过,黎川刚才嘴里的老头子大概指的就是他。
只是老头正午的时候没有出席婚礼,晚上倒是摆起了长辈的架势,其威严甚至能让这浪荡子乖乖回家。
有点耽误她的事。
她抓起手机,编辑了一段信息:[临时有事,今晚别等了。]
视线在衣橱上扫了一圈,齐刷刷都是白色为主的裙子,诗瑶挑了一件款式不会出错的大家闺范长裙换上,跟着黎川上了等候在大门外的车。
走出去的一路上,之前嚼他舌根的三个女佣一脸不安地候在大厅内,看到门外等着的车,更是惊到额头冒汗。
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快就被邀去老宅。
诗瑶面色如常地从几人面前走过,发现等在大门外的车不是刚才送她回来的迈巴赫,而是一辆加长林肯。这个牌子的车更被位高权重的老年人青睐,想必是黎家老爷子派来的。
她从善如流上了后座,与黎川坐在一起。
“张叔,老头子今天心情怎么样?”黎川靠着椅背,领口微敞,随性慵懒。
四五十岁的司机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眼角皱纹像花似得:“今天啊,我还真不好说,您亲自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好说,那就是没事。”黎川单手撑在窗边,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看着窗外的风景,碎发落在眉眼上。
一路上,秦诗瑶安静得像个没有被下达说话指令的精致人偶,眉眼温顺地低垂着,不主动跟长辈信赖的司机攀谈,也不尝试打破她与黎川之间怪异的沉默。
车子驶入庄园,光是庭院驾车就开了约有两分钟,路旁芳草茵茵,溪水潺潺,比重点建设的公园还美。
在别墅厅前停车,好几个佣人迎了上来,分别给黎川和秦诗瑶开车门。
步入富丽堂皇的厅内,秦诗瑶注意到黎和风和白锦也在,她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爸,妈。”
黎和风是那种看面相就无比严肃的男人,他只略微点了点头;倒是一脸不好惹的白锦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拉着秦诗瑶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仿佛这才第一次好好看她似得:“来,让妈看看,今天现场太忙了,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温婉大气,白白净净,真不错。”
白锦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黎川:“你看我给你找的媳妇儿,就是按照你的喜好找的,你只要好好接触接触,就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黎川冷笑:“你到底看上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黎川!”白锦秀眉一蹙。
这声呵斥可镇不住他,黎川朝二楼走了上去,高声喊道:“爷爷,我来看你身体怎么样了。”
二楼楼梯拐角处,有轮椅碾压地毯的轻微声响,佣人推着一个老者出现,老者先是咳了几声,然后恨铁不成钢地甩出手中拐杖,黎川不躲不避,大腿侧硬生生挨了这一棍,他脸上挂着笑:“瞧这劲儿,您精神头好着呢。”
“混账东西!”老人气得跺着手中拐杖,“我早晚有一天得被你气死!”
“可别,这罪名我不背,整个黎家就我最听话。”他接替佣人,将老人推着往电梯的方向走,“您这气也别撒我身上,冤有头债有主,谁主导的谁来背。”
这话明目张胆指的是主张这场婚事的父母。
秦诗瑶目睹了一小段黎家日常,身为这场婚姻中的一员,还是被抗拒的一方,她本该生出憋屈的情绪,可她脸上什么都没有。
白锦快速瞄了秦诗瑶一眼,看她在这种情况都不敢生气,心下了然。
这种木头,最好拿捏了。
一楼餐厅的大理石长桌摆好餐具,秦诗瑶被白锦拉着坐在了旁边。
老人在主座上落座。
距离近了,诗瑶才得以看清他的面容,老人不笑的时候不怒自威,是久居高位后养成的气场。
没想到老人在正餐开始前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于黎川的这场联姻,我是持反对态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