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清县比明黛想象中更大,街道繁华,往来热闹。
迎面的风夹淡淡桂香,似这段路程抵达终点的奖励。
明黛笑道:“县城好热闹。”
秦晁显然没有什么欣赏人文景致的兴致:“今日不论见什么人听到什么事,都不许乱说话,回去也不能提半个字。”
假造户籍不是玩笑,她还能锣鼓喧天去张扬?
明黛悄悄剜他一眼,学他不理人的样子。
然而,秦晁就没有“我如何对你,你也能如何对我”的公平意识,他腰一叉:“说话!不想办了现在就回去。”
拿人手短,气也短。
明黛垂眼,“知道了。”
秦晁转身就走,明黛飞快抓住他的袖子。
“又怎么了?”她真的很麻烦。
明黛动动脚:“哪里可以买到鞋垫?”
走了太远,哪怕后半程坐牛车,一下地,脚掌跟碾过似的。
秦晁看一眼她的脚,示意她抓紧拐杖:“再忍忍,等会给你弄。”
明黛只能继续忍。
……
原本,她以为秦晁会带她见什么神秘人物。
又或是光天化日之下,在阴暗的小巷、偏僻的小楼里,姿态鬼祟的交钱画押。
然而,她小瘸子似的跟他穿街走巷,最后站在一方普通的宅院前,闻声而来的男人一开门,面露惊喜:“晁哥?快进来!”
晁哥?
秦晁转身看她:“还不走?”
那人这才发现后头还有个女的。
他上上下下打量明黛,瞪直了眼,嗖一下缩回脑袋往里跑。
明黛听到震天的呼喊声——
“老胡!老胡出来!猜晁哥给我们带什么来了!”
什么叫“给我们带什么来了”,她又不是秦晁随手提来下酒的小菜。
明黛心中警惕,下意识移步躲秦晁后头,拽住他的袖子。
秦晁垂眼看被拽住的袖子,目光顺着那只手慢慢上移。
“你干嘛呢?”
明黛蹙眉盯着眼前这道门:“他们是什么人?”
秦晁想也不想:“坏人,无恶不作,专挑你这样的女人下手。价钱我都谈好了,识相点自己走进去,别逼我动手。”
明黛把手松开了。
他觉得自己很风趣吗?
秦晁扭头往里走。
孟洋和胡飞已经咋呼开,争相迎接。
两人似乎憋了不少话要说,还没开口就被秦晁按住。
“今天有别的事,那事稍后再说。”
胡飞愣了愣,孟洋一边捅他胳膊一边示意他看后面。
明黛已经随秦晁后头走进来。
两人阅女无数,经验丰富,一眼能辨优劣高低。
秦晁忽然领来个蒙着面的姑娘,观其形貌,绝非凡品。
这让他们很难不多想。
胡飞:“哥,不是不干这行当吗?”
孟洋:“哥,最近事儿多,你冷静点。”
“滚——”秦晁抬脚就要踹,飞快看明黛一眼。
她正偏头打量胡、孟二人,眼中已无门口时的警惕和胆怯。
是敌是友,她自然看得出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
朱家的事,阿公的事,还有他身上的伤。
他不是事事都会向人解释的性格。
她也不是事事都需要人解释坦白的人。
……
胡飞迎他们进屋,明黛打量四周。
小院一间主屋,灶房澡房挨着,陈设简单却规整,应当只有男人住,也有人收拾。
刚进主屋,一张大通铺毫无遮挡呈现眼前。
皱巴巴的被团,与明黛新婚之夜备受煎熬的床褥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大通铺,足够容下三个人。
明黛转头看向正凑着脑袋低语的三个男人。
“成亲!?”孟洋一声惊呼,差点震聋秦晁的耳朵。
“不是,晁哥,你怎么成亲了?那姚……”
秦晁脸色一沉,胡飞直接捂住孟洋的嘴,回头对明黛笑。
“原来是嫂子,嫂子你渴不渴,饿不饿?”
明黛:“你们忙你们的,不必招呼我。”
柔声细语,听声音就像美人。
胡飞听得一阵酥麻。
……
介绍了明黛,秦晁拉着孟洋出去办事。
胡飞跟屁虫一样追出去:“晁哥,我呢?”
秦晁:“你留这,给她弄点吃的。”
“不是……”胡飞不知怎么说他。
你忽然带来个嫂子,第一次见面就把人丢给我?
哥你的心是不是大了些。
“哥,照顾嫂子我不是不行,就、就怕吓到嫂子。”
秦晁正低头核对要带的东西,闻言笑了一下:“你尽管吓吓看。”
等秦晁走后,胡飞在院子里转了三圈,迟疑的踏进屋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嫂、嫂子好。”
明黛其实有些生气。
她猜到秦晁是嫌她娇气,找个地方放下她自己去跑。
可她没想过秦晁会留个男人与她独处!
无论这人与他多熟悉,与她而言都是素未谋面,岂能自在安心?
然而,看着比她更不自在的胡飞,明黛心中怒火淡去,转为点点无奈。
既来之则安之,明黛沉下气,和声道:“若我没记错,先生姓胡?”
“叫我胡飞就成。”
明黛浅笑颔首,“胡大哥。”
胡飞不好意思的笑笑:“晁哥说会晚回来,让我给嫂子张罗午饭,嫂子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明黛眼珠一转,气息收敛,含羞带笑:“他爱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胡飞愣住。
准备午饭是真心的,但刚才这种句式,讲客气也是真的。
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嫂子,之前还略显紧张局促,一提晁哥,语气立马揉入一股子浓情蜜意的甜。
这就是新婚吗?
“晁哥不挑嘴,什么都吃。”
明黛坐姿乖巧,语气比坐姿更乖巧:“我也什么都吃。”
胡飞给看傻了。
晁哥一言不合成婚也就罢了。
可这种小兔子似的姑娘,应该不是随处能捡到的吧?
胡飞二话不说,在灶房一顿折腾,端来两荤一素一个汤。
明黛双目放光,食指大动,正欲解开面纱,动作一顿。
胡飞假装认真吃饭,实则眼神有意无意飘来。
倒不是好色心起不怀好意。
纯粹是好奇。
然而,明黛像是想起什么,皱着眉放下手,做苦恼状一动不动。
胡飞无措道:“嫂子,不和胃口?”
还是嫌脏?
明黛双目含波,满怀歉意:“胡大哥,夫君管我管得严,不许我在外头抛头露面。”
“今早我一时忘记面纱,他勒令我回去取来戴上不说,还冷了我一路。我走的脚都破了,他也没理过。”
明黛可可怜怜:“我不能摘的。”
那一瞬间,胡飞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
这些想法在迎上少女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时,悉数凝固。
健壮的汉子猛地咽下口中食物,试着宽慰——
“嫂子,说句不偏帮的话,晁哥脾气的确不大好,但他做事是有道理的。比如他让你不要摘面纱,是为你好,不骗你!”
明黛点头,仿佛没有脑子,无条件信任:“嗯!胡大哥说得有道理。”
她把碗一推:“那我就更不能吃饭了!”
胡飞:???
明黛垂眸,语气里融入少女的娇羞与期待:“我本想等他回来一起用。这几日,我们都是一起用饭的。”
胡飞眯眼凝视她片刻,心中有了定论。
姑且不论晁哥为何在这个节骨眼娶妻,单说这小兔子姑娘,是爱惨了晁哥啊。
可惜。
这些年,胡飞见过飞蛾扑火般奔向秦晁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无一不铩羽而归。
撇开朱宝儿这个例,胡飞是同情那些姑娘的。
但眼下这个,胡飞最为同情。
其他姑娘碰壁吃冷脸,转头还能再寻新欢。
这姑娘已经嫁给晁哥,再面对血粼粼的真相时,伤痛只会成倍增长。
也不知晁哥是怎么糊弄人家的。
“嫂子,晁哥不知什么时候才回,你不能饿着啊。”
“不如这样!”胡飞用公筷夹了些菜,抱着饭碗往外走:“我啊,就蹲外面吃,你在里头自己吃”
唯恐她继续挨饿,胡飞搬出杀手锏:“再说,晁哥要真不许你摘面纱,干嘛让我准备午饭啊?你自己琢磨琢磨!”
少女眨巴眨巴眼,忽然笑起来。
胡飞看愣了。
这小嫂子的眼睛,当真有神又好看啊。
“胡大哥说得对,夫君果然更心疼我些。”
她抬眸,迟疑看着他:“可外头风大且凉,胡大哥你……”
“没事!我平时也在院里吃!”
你好好吃饭就行!
胡飞出门,明黛侧耳听了半晌,悄悄起身走到窗边。
院中,胡飞饭菜汤水混在一起,吃的唏哩呼噜。
饭菜应当没问题。
忽的,胡飞扭头看过来,敏锐的目光一顿,又转疑惑:“嫂子?”
明黛没想他如此机敏,心一跳,又迅速稳住。索性推开窗,扒拉在窗边:“胡大哥……”
胡飞起身:“怎么了?”
明黛吸吸鼻子:“你是夫君的好兄弟,如果让他知道,你辛苦备了饭,却被我赶到院子里吃……”
胡飞没听完就懂了。
他把筷子往端碗的手下一别,三两步走来,直接按下窗户。
“我的嫂子诶,您就放心吃吧!把你饿着了,晁哥才要找我麻烦!”
明黛回去坐下,门外又响起唏哩呼噜的进食声。
明黛心感歉意,又觉好笑。
让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对坐吃饭,实在有些难,这饭也不敢随便吃。
所以胡大哥,对不住了。
……
秦晁直到日落西斜才回来。
他与孟洋低声说话,还没进门,脚步一顿。
院子里传出胡飞滔滔不绝的说话声:“月娘妹子,你肯定想不到,晁哥当时怎么做的……”
秦晁眉头一皱,大步跨进门。
院内,明黛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用来捂手的,并没喝。
胡飞像个说书先生,手舞足蹈,说着他们三个一起做工时的事。
一个讲的唾沫横飞,一个听得津津有味。
见秦晁回来,胡飞先乐了:“晁哥回来了!”
明黛看过去,抱着热茶轻轻抿唇笑。
……
事情办的差不多,秦晁准备回去,走之前拉着胡飞一通审问。
“你跟她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胡飞:“放心,说的都是无关紧要,不该说的我边都没沾。”
秦晁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那你是不知道她举一反三,抽丝剥茧的本事。
还嫌自己说的少了是吧?
胡飞略微感慨:“哥,嫂子人真不错。等你度过这劫,不如和嫂子好好过吧。”
秦晁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你说什么?”
胡飞怕他不信,连连道:“真的!嫂子人特别好,勤快又能干,会烧饭洗衣,弹琴唱曲,最重要的是——人脾气好!”
秦晁气笑了,她在村中时,懒得衣裳都是秦心洗的!
“她给你烧饭洗衣,弹琴唱曲了?”
胡飞一个激灵。
看,吃醋了是不!
“你想什么呢,弹琴唱曲那是你独享的,倒是方才吃完饭,嫂子要帮我刷碗来着,可我能让她累着么。”
秦晁笑都笑不出来了。
你倒是给她刷啊,让她刷刷看啊!
胡飞还在说:“嫂子是真把你放在心里了,外面还吹着风,她一定要坐在门口等你,我又不能放她在那吹风,后来就聊起来了,我们可清清白白,你别冤枉人家。”
秦晁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来之前嘱咐她什么来着?
——不许乱说话。
她好像也没说话,都是另一个在说。
是他嘱咐错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的多了点,没注意时间,更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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