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启江又问了关于冯标的来历、幕后老板等,尹善均表示不知情。
“大人,”尹善怯怯道,“我知道我干这种江湖勾当不够入您的法眼,斗胆问一下,我知道的都招了,什么时候能放了我?”
余启江眼神逼视着他。
“……我真的什么都说了……唉,人家都说干我们这行会断子绝孙,我想出去啊,我也想娶个媳妇传宗接代……大人您说,还有什么要问的您尽管问……”
空气里安静了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余启江问:“你见过黄祥那把短弩吧!冯标有提过它的来历吗?”
*
半个时辰后。
“黄祥一死,线索就断了。”崔纯叹气,“这个尹善什么也不知道……”
殷莫愁品着清茶,缓缓道:“也不尽然,他虽不知雀心来源,但给我们提供了线索。”
“什么线索?”
“他说冯标很神秘,每次独来独往,来去匆匆。在渠州成功收买了尹善后才和他喝一盅,但他很小心,没有多喝,只在酒后说过一句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什么意思?”
“我最早是怀疑哪个兵部官员私通冯标而将雀心样品泄露出去,”殷莫愁说,“如果要这么查,就牵涉太多人。冯标的话给了我提示——泄露者并不是来自官员,可能是最底层的兵器厂。”
千里之堤的蚁穴。
“有道理!要不怎么说县官不如现管呢。”崔纯又犯难,“可兵器厂的人更多呀。有工匠、仆役、守卫等,成分更复杂。”
“不需要全范围排除。每一个新武器的出炉,兵器厂都有章程,雀心图纸是前几天才送去兵部,短短时间,兵器厂要拿到图纸、照图做出的样品本身就没几个。样品未经过我审定,根本没有批量生产,而能碰到这仅有的样品还能私运出来——我大概心里有数了。算了,兵部是我的事,我派人去查吧。纯哥,追查冯标的事就交给大理寺。”
崔纯拍胸脯:“放心吧,义不容辞。”
“不过……”
崔纯放下茶杯:“不过什么?”
殷莫愁站起身,修长身形的阴影投在崔纯半张胖脸上,她摇摇头:“冯标昨晚知道事情败露,如果我是他,我会先避避风头,画舫的秘密生意也要停一停。至于那些画舫的客人,可能个个手里都沾着人命,就算大理寺把冯标的画像贴满京城,悬赏再多,也没人会主动来举报。”
崔纯若有所思:“不仅不举报,说不定还出力为其隐藏。”
“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殷莫愁话锋一转,“——尹善收了冯标二十两金子,我想不通。”
“买通人总要花钱。”
“是要花钱,可这么多钱,哪里来的?按理说冯标那种画舫的生意毕竟是满足极少数人的癖好,一年能挣再多,也不可能比黄祥正正经经光明正大的天下第一画舫挣得多吧,他们是哪来这么多钱收买人又要买船,摆明是赔本买卖。”
崔纯摊手:“生意的事我还真不懂。”
“我也不懂。”殷莫愁摇头,顺手揉了一下腰。
“怎么了。”崔纯关切地问。
“昨天撞在船舷上,又落了水,害我这老寒腰都犯了。现在只想回府让春梅冬雪好好伺候一下,下午再去兵部,一个兵制改革的章程都磨叽大半年,程远还没拿出来,我再去催催。”
崔纯见义妹只是犯腰酸,心下一松,笑说:“兵制改革多大的事,先帝在的时候都没办成,你就是急性子。程尚书是个老实人,又一把年纪的,你可别把他逼太紧。再说了,你自己也得多休息,当年平叛,你的腰受过伤,瞧瞧,落个水就不行了。别再累坏落下病根。你说你年纪轻轻的……”
殷莫愁想回嘴,但忽感喉咙一阵干燥奇痒,忍不住就咳起来。这一咳,咳得前胸贴后背,崔纯赶忙为她拍抚,又倒了杯热茶。
等人缓过来,崔纯把她往外推:“得得得,我不留你吃饭了,快回府去吧,后面查案的进展我会派余启江去你那里禀报,你别管了。”
几日后,一切的调查结果如殷莫愁所料——
毫无收获。
线索犹如暗夜里被焚毁般,留给崔纯的只有面目全非的空壳。
经查京城户籍,根本没有冯标这个人。至于那晚冬雪跟踪到的他最后消失的京郊院落也被一把火烧光,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而各地也再没有出现女尸焚毁的案件。
殷莫愁想起锦州两个字,那是黄祥和冯标的幕后老板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她心里闪现些模糊的念头。
“主子,”冬雪进门来,“我从兵部回来,程尚书说刚刚查到了。”
殷莫愁转头:“许良?”
“主子预料没错,是他。许匠师最近十分挥霍。程尚书查到他家藏着百两白银,他解释不了,只肯说最近得了笔横财。后来再逼问之下,才说出实情,是有人贿赂他,让他夹带几支雀心出来。”
“行贿者也找不到吧?”
“是,许匠师说是有次酒楼喝酒,话语投机,因此结识的朋友。”
“实则是人家早盯上了他。”
“许匠师描述了其面貌,已形成画像,现张贴在四处城门。”
“雀心呢?”
“所幸图纸不是许匠师管理,流出的只有实物。后续这些雀心流落到哪,他也不知道。”
“让程尚书不要声张——对了,许良先押着,等我有空……”
“见许良又不是要紧事。主子还是等身体大好了再去看吧。人就关在大理寺天牢,跑不掉的。”冬雪忍不住劝说。
殷莫愁点头同意。冬雪因放了心退出去。
门轻轻被合上,黄昏的书房又回到宁静,夕阳西下时挣脱出的一点金色光芒漏了进来,映在书桌上的琉璃镇尺,又闪烁五颜六色的光。
殷莫愁摆弄了这把祖父送她镇尺,琉璃身玲珑剔透,像头顶最明亮的天、像世间最纯净的水。她的思绪游离了一会儿,心里适才那若有若无的念头丝丝缕缕地挠着痒痒。
画舫焚尸案真的就这么无疾而终吗,她想。
从追查画舫,到黄祥溺亡,那个屡屡轻松杀人焚尸边磕瓜子的冯标悄然失踪,是大理寺的搜索能力有限还是这个冯标的本事太大?他们拥有的怕不只是庞大的财力。
一个见不得人的只满足极小众癖好的画舫,为什么有这么大能耐?又或者反过来说,冯标为什么会劳师动众、花费巨资,以远高于市面价收购黄祥的画舫。做这么大的赔本买卖,仅仅为了满足几个变态男人的癖好?
值得吗?
也许关键就在画舫的恩客。这些隐藏的客人应是地方和京中权贵,他们能给予回报给冯标的,必然远远大于“天下第一画舫”的价值。
甚至是超过金钱利益的价值。
如果这么说,又出现新的问题——这些利益是什么?
黄祥走江湖这么多年,受到的死亡威胁怕不是一次两次,再说了,能白手起家到在天子脚下经这么大的画舫,黑白两道必须通吃。就看管家尹善对出老千者雷厉风行的作派就能窥探一二。又怎会因为死一个打手、被冯标三言两语吓怕了?
这些人从通州、渠州一路到京城这个集合了权力和商贸的中心,会轻易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