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妤自打十年前曾入京见过一次姨母,此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如今陡然重聚,心中一时竟紧张起来了。
她绞着手帕,端坐在马车内,迟迟不敢下车。
直到下人过来掀开车帘,她才咬着牙硬着头皮下来了。
一出马车,她便瞧见了立在门首的谢夫人,也就是她的姨母。虽然多年未见,但容妤还是第一时间认出来了。
她母妃离世得早,母妃的模样她原也忘得差不多了。如今见到谢夫人,竟有种见到母妃的亲切感。
谢夫人同容妤的母妃乃是亲生姐妹,二人模样生得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容妤的母妃生得要妖艳几分,谢夫人则多了几分温婉贤淑。
可即便如此,二人也依然像极了。
容妤就这般睨着谢夫人,晃住了神,等回神的时候她已经由下人领着走到谢夫人跟前了。
谢夫人老远瞧见她就欲语泪先流,仿佛瞧见了故人一般,待她走近后更是满面激动地颤着手扶住了她,红着双眸细细地盯着她瞧。
一边瞧还一边感叹:“像!真的是太像了!”
容妤知道她是在透过自己怀念逝世的母妃,便乖巧地任由她打量,自己心里也因怀念母妃而感到几分伤感之意。
谢夫人叹完后,又拉起容妤的手轻轻握住,怜悯关心起她来:“好孩子,这一路可苦了你了,瞧瞧,这都瘦成什么样了!不过别怕,以后住进谢府了,有姨母在,姨母会替你撑腰的,你姨父也会护你周全的!”
“多谢姨母!”
这是容妤一个多月以来,听到的第一句关心心疼她的话,一时间,不禁红了眼眶。
自打她父王兵败,她便一路颠沛流离受尽折辱与屈打,即便后来谢璟出现救下了她,还替她教训了那些折辱她的人。
可谢璟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关心的话,甚至后面还说出那般狠心决绝的恶语伤害她,让她一度愈合的伤口再次绷开。
容妤本以为,经过谢璟一事后,她已经变得很坚强了,也能坦然接受自己如今卑劣的身份,任何人任何言语都将不会再伤害到她。
但她没想到,如今姨母的一句关心竟让她忍不住破防了。
容妤双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那模样瞧着又委屈又楚楚生怜。
谢夫人瞧着她这般神情,怜爱之心更是如潮水般汹涌泛滥。
她轻轻拍打着容妤的手背,柔声哄道:“傻孩子,自家人何须说谢?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不提也罢,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谢府的表小姐。姨母膝下无女,你就是姨母的半个女儿。日后谁要是胆敢欺负你,你同姨母说,姨母替你收拾他!”
“好。”容妤哽咽着应声,眼眶里的泪水终于经受不住滑了下来。
谢夫人见她终于哭了出来,心中也知她这段时日定是受了些委屈的,当下再也忍不住地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她。
两人相拥许久,直到旁人提醒,谢夫人才收起眼泪赶忙领着容妤进府。
因知晓容妤今日会到,谢夫人早早便在府中设下了宴席为她接风洗尘。
容妤一入府,便被安排沐浴更衣,而后又让府里请来的天师围着做了一圈法事,祛除身上的霉运。
直到跨完火盆,她才终于得以坐到席上。
谢府人丁薄弱,谢大人是独子,膝下只有谢璟和另一位谢夫人所生的小公子。府中也无妾室通房,是以,整个谢府家宴上,加上容妤也才就五个人。
用完膳后,谢夫人便领着容妤去瞧她的新住所。
不知是不是谢夫人有意为之,容妤心细地发现,自己的院子竟和谢璟的院子是比邻的。这也就意味着,她今后每次出入院子,都会从谢璟的门前经过,当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容妤心中有一丝丝尴尬,但更尴尬的竟在后头。
谢夫人叹她命苦,同她侃了侃家常后,倏地就提起谢璟来。
谢夫人笑着问她:“阿妤,此行回京是由你表兄谢璟一路护送,你觉得他人如何?”
提起谢璟,容妤的脸色不由得僵了几分。但她实在是不想将那日的事重提,也不愿姨母因自己的事为难,便假意夸赞道:“谢表哥为人谦逊有度,气宇不凡,自是极好的。”
闻言,谢夫人倒是满含深意地笑着点了点头,望向容妤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揶揄。
忽的又道:“那你觉得,谢璟堪为良配吗?”
自是不堪的。
容妤心中腹诽,却没敢把这话说出来。可她也着实无法昧着良心说出这等虚伪之话,便只好随意“嗯”了一声以作回答。
然而,她这般敷衍之举落在谢夫人眼里,反倒是变成了小女儿家娇羞不敢直言的腼腆姿态。
谢夫人是越看越满意,甚至还打趣般同她商量:“那要不姨母替你做主,将你许配给谢璟为妻如何?”
“不可!”
一听这话,容妤几乎下意识地就拒绝了。
谢夫人面色顿时一沉,拧着眉满是不解地看着她。容妤明白自己的反应确实有些过激了,脑海里斟酌了一番后,才不慌不忙地向谢夫人解释。
“姨母,您的好意阿妤心领了。只是感情一事,万万不可强求。谢表哥他芝兰玉树,贵不可言,定是瞧不上我这样的女子。更遑论,我如今早已今非昔比,我自知配不上他,也不想让您与他因我之事而感到为难,此事还是罢了吧。”
谢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自卑与妥协之意,心中忍不住泛酸。
原来多好一孩子,如今竟活得这般卑微隐忍,叫她瞧着就觉得心痛。
谢夫人眼眶又开始泛红,她望着容妤,思量了许久后才宽慰她道:“好孩子,莫要妄自菲薄。在姨母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谢璟那头儿自有姨母去替你周旋,你先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有姨母替你担着在。还有,感情一事哪有什么配不配的?只要双方都有意,这八字就有撇!你看开些……”
容妤想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但她怕纠结下去姨母就会说个没完没了,索性就只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她的意思。
果然,谢夫人没再继续掰扯下去,叮嘱她养好身子就离开了。
接下来两日,容妤在谢府住得极为自在。吃穿用度皆有下人伺候照料,府中之人对她也都是毕恭毕敬的,走哪都会尊称一声“表小姐好”。
这般待遇,竟是比她之前做郡主时还要好上三分。
容妤知晓,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姨母。
若不是姨母,她也不至于能有今天。
这两日,容妤也向府中下人打探过谢家救她一事。据说是谢夫人整日在府中哭闹,硬逼得谢首辅用他们父子二人两年的功绩换来了容妤安稳的后半生。
也就是说,谢首辅和谢璟这两年将不再有升迁调度的机会,两年内的功绩全都得不到赏赐。就算是遇到了责罚,有功亦不能相抵,仍要接受惩罚。
如此,一旦他父子二人行差踏错一步,便会有一落千丈的风险。
自此,容妤也算是明白了谢璟为什么厌恶自己的一点,大抵是因为他拿了两年的前程去赎她的半条命吧。
其实要是换做是她,估计也会心存芥蒂的。
这样一想,容妤倒是觉得谢璟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得知这一切后,容妤觉得自己怎么着也该做点什么表示一下才行。思来想去,她决定亲自下厨,给姨父姨母们熬一盅鸡汤,以示感谢。
她以前曾向王府里的大厨学过一点厨艺,熬汤自是不在话下。
经过两个时辰的精心烹制,容妤赶在天黑之前熬好了鸡汤。
她将鸡汤分成三份,得知谢夫人和谢首辅都在书房后,便先端着两份鸡汤去了书房。
谢府有点大,从厨房到书房的路容妤走了近半柱香的时间,等她瞧见书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书房里面点燃了烛光,屋内的人影绰约,被放大印在了门窗之上,容妤隔老远就瞧见似乎有三个人影。
容妤边走边瞧,心中暗自猜测另一人是谁。
临近时,她便隐约听见了谢首辅的声音,好像是在呵斥着谁。
姨母好像也在劝话,依稀提到了她的名字,但她听得并不清晰。
容妤端着托盘干脆上前几步,几乎快要贴近房门时,就听见里面传来谢璟暴躁决绝的声音。
“休想!她一届罪臣之女,就算是为妾我也不会答应!”
紧接着,就传来了姨母的啼哭声,还伴随着一道陶瓷被砸碎的清脆声音。
……
容妤没再听下去,端着鸡汤转身就往回走。
一路上,她疯狂暗示自己,权当自己今晚没来过,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心中却始终因着谢璟那句话耿耿于怀。
没错,她是罪臣之女,他不愿娶她,她能理解。
只是,他为什么要拿“妾”这个身份来羞辱她?
就算她如今确实大不如前了,可她也是流过皇家血脉的人。
她生来就尊贵无比,即便是跌入泥沼,也依然有尊严有骨气,此生势不做娼,也绝不为妾!
他谢璟不想娶,她还不想嫁呢!
至于为妾,更是痴心妄想!
容妤越想越气,想着自己今晚还好心给他熬了汤,可他却在背刺自己,气得她直接一口干了那碗精心为他准备的汤。
……
作者有话要说:容妤:一滴也不想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