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微缓步走到撷绮苑,看着初破晓的天,金辉穿破云层将阴霾的天捅出了窟窿。
绿莺攥着衣角守在门外,见到女郎在门前躇足徘徊,疾步来到她身侧,“奴婢总算把娘子盼回来了。”
“我乏了,先睡一会,若有什么事在喊我。”
秦幼微裹着被子,猛然想起昨晚的那幕,脸颊绯红她捂着脸埋在被衾里,不觉间坠进了梦里。
她睡得太沉,还是绿莺进来唤她才醒来。
绿莺面色凝重道:“娘子,太后那来人禀说,要召见你。”
秦幼微坐直身子,想着赵鸷染病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太后,她定是为着这件事要召见她。
而寿康宫这头。
楚妢眉头紧紧蹙起,手中的玉筷重重的砸在檀木桌上,“皇帝病重的事为何没有人来禀哀家!后日家人子都要进宫,马上就要殿选,难不成让哀家一个人选妃吗?”
唐嬷嬷宽慰道:“太后莫急,宫里不是还有昌邑公主和永宁郡主,她们两人就能帮你。”
楚妢沉着脸嗤道:“以昌邑的性子,定会闹腾的不安宁,到时殿选成了笑话,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唐嬷嬷温声道:“侯爷不是催您催的紧么,眼前的事还是把姑娘迎进宫最重要。”
楚妢忧心的叹息道:“你说的倒也不错,永宁郡主来了吗?”
唐嬷嬷望了眼敞开的殿门,女郎娇小的身影慢慢踱了进来。
秦幼微踏进殿宇,闻到浓浓的檀香她掩了掩鼻子,“太后……”
楚妢摆摆手打断道:“不用拘着这些虚礼,快坐吧哀家有事问你,你可知道皇帝病了?”
秦幼微心头一慌,她竭力的冷静下来,温声道:“臣妇不知,陛下是病了吗?”
楚妢淡漠的看着她,打量她的神色,想要瞧出端倪,她顾左言他道:“这些日子,你也病着,不知你觉着掖庭院哪个家人子能入得了皇帝的眼。”
秦幼微愣了愣,还未缓神讷讷道:“臣妇觉得,沈姑娘是个不错的妙人。”
楚妢面带笑意的盯着她,唇角的勾起的笑意有些许玩味,却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思,“沈氏品性端雅,是个合宜的人选,只不过一切要看皇帝的意思,他若不喜欢那便强求不得。”
秦幼微只觉得脊背突然袭来彻骨的冷意,“太后娘娘,殿选的事臣妇恐怕力不从心,望太后娘娘赏个恩典,让臣妇离宫。”
楚妢忖了忖道:“微儿,这阖宫上下哀家只相信你,你若不帮哀家,这殿选一事如何是好,哀家又该如何跟前朝交代。”
秦幼微怅然道:“臣妇身子不好,若是贻误了殿选,那便是犯了欺君的大罪。”
太后的话犹如千百根针,深深的扎进她的心口,她处处妥协,太后偏要这么羞辱她。
楚妢没想到她会出言顶撞,素日温顺恭敬像个小狸奴,撕破脸来倒是没什么顾忌,抓的人生疼,她忖了忖道:“也罢,哀家让人去紫宸殿禀了,你即刻回周府。”
秦幼微盈盈拜礼,“臣妇谢太后娘娘恩典。”
她仓惶地步出寿康宫,心有余悸地捂着心口,太后承宠那些年,有一回她不小心冒犯了她,太后当晚就吩咐身边的嬷嬷把她抱到掖庭的屋子足足关了一夜,被救出后她烧了三天,险些把脑袋烧糊涂。
太后手腕狠毒,倘若知道她得了和离的诏书,轻易不会放过她,她现在只有逃出宫,才能逃过一劫。
月明稀星的漆夜,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马车徐徐驶过街巷,随着马车缓缓行进,车顶垂落的流苏迎风摇曳。
红雀张望着等候,看到马车停了,她飞快地跑向秦幼微,扶着她步下马车,“娘子,你不在的几日,出大事了,莫姨娘小产,沈姨娘也被发卖了。”
秦幼微蹙了蹙眉:“什么时候的事,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她在宫里的几日,常命人传信出宫,但红雀对此事居然一字不提。
红雀挽她的手臂小声道:“娘子奉旨进宫的第二日,夫人与莫姨娘起了龃龉,拌了几句嘴,回去后莫姨娘叫嚷着身子不适,当晚孩子就没了。”
秦幼微蹙眉问道:“莫姨娘如何?”
红雀忙道:“莫姨娘倒是无事,只是沈姨娘因为羞辱了莫姨娘,被大爷丢去扔给人牙子发卖了。”
“旁的事也不用再告诉我了。”秦幼微语气凉薄,似乎是不相干的事情,她无暇管中馈琐事,提起裙幅清冷道:“回屋吧。”
红雀攥紧灯笼走在前头引路。
到了卧房绿莺忽而笑道:“红雀你呀,明日就随我清点娘子的嫁妆罢。”
红雀疑惑道:“怎得又要清点嫁妆,这嫁妆也没有少,还清点作甚。”
绿莺卖了个关子,曼声道:“我们想了三年的好事。”
红雀恍然她惊讶道:“成了?真的成了吗?”
绿莺颔首,言笑晏晏的看着秦幼微,“娘子你快与她说,叫她也高兴高兴。”
秦幼微沉默半晌,脱了外袍便上榻睡了。
绿莺红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娘子是何意,但既然她不想说,那她们也不会多问。
第二日一早,绿莺刚端来早膳,便听说今日有贵客临门,打听才知道居然是秦家的主君,亦是她家娘子的生身父亲。
“娘子,她们说秦大人是来见您的,您可要见?”
秦幼微捻着绣花针,拿起笸箩里的丝线,漫不经心道:“不见,他再来就说我病了没办法见他。”
绿莺劝道:“娘子,到底是您的父亲,您这样推辞不见,恐怕不太好。”
秦幼微阖眼道:“他曾说我已是周家妇,就不要再与秦家有牵扯,既如此我见他作甚。”
她从秦家出嫁那日,身后无一人相送,就连她嫁到周家带进来的嫁妆也是太皇太后添箱,秦家的人只是当她为棋子。
而他们这些朝臣相争,前朝有多少人可坐收渔翁之利,位高权重又如何,高人一等又如何,还不是兔死狗烹,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绿莺还想劝几句,“既然是娘子的生身父亲,哪来的隔夜仇,何况我们还需要秦大人……”
秦幼微却是忘了此事,虽有和离诏书能撇清她和周昉的关系,但还需要秦家她的父亲承认才行。
她斟酌一番,还是决定去见见她的父亲。
秦穆在偏房歇息,看到秦幼微他道:“微儿,许久未见。”
“三年未见了父亲。”秦幼微淡淡瞥了眼,瞧见他满头银发,人也不似从前凌厉,他脸色非常疲惫,她坐着柔声道:“父亲找我有什么事。”
秦穆咳了几声,复又言:“你的事情,太后娘娘已经传信给我,我都知道了,你既无法怀有身孕,那也该再置个秦家的女子在周府里陪着周昉。”
秦幼微身子一顿,想着寥寥说几句欲敷衍过去,“周昉的后宅已有好几位生了子嗣的姨娘,不需要再添什么人,父亲也莫要为此事烦扰。”
秦穆不急不躁耐心劝道:“正好你三妹妹及笄,你们姊妹二人一起嫁进周家,你三妹妹是庶女,本就当不得正妻,与你作伴我觉得甚好。”
秦幼微心下却是五味杂陈,若她应允父亲把三妹妹送来,岂非害了她一辈子,她断断不能答应,“父亲,你若执意要送三妹妹进周家,那么我便同周昉和离。”
“你,你这个逆女!”秦穆霎时变了脸色,怒喝道:“我如此为你着想,你竟想着和离?你如果和离就休想回秦家!”
秦幼微盯着他道:“那就请父亲回去吧。”
秦穆额间青筋暴起,他盛怒的起身拂袖而去。
父女两人的相见以不欢而散收场,至晚,秦幼微螓首微抬,瞥了眼轩窗外叆叇晦暗的天色,敛眸扯断已经绣好的丝线。
她起身到净室沐浴,转眼从氤氤氲氲的雾气走出来斜倚软榻想吃些糕点,就见屋内来了位不速之客。
纱幔逶迤垂下,掩着二人若隐若现的身影。
周昉难得又到东院,见人正亭亭在软榻端坐着,身影柔弱清瘦,宽大的寝衣仿佛拢着她更显娇小,他轻咳了声,“你进宫的这几日,出了许多事。”
秦幼微轻拢寝衣,绛唇紧抿良久道:“我进宫小住的几日,应是婆母执掌中馈,有什么事大爷应该问婆母,而不是同我说。”
周昉看着她怔怔的没有说话,女郎刚沐浴过身上镀了幽香,远远地便能闻见,她潋滟的眸子似乎蕴着湿意,泛红的双颊比她眉间殷红的朱砂痣还要艳上几分。
他好似从来就没有好好的跟他的正妻独处,也从未发觉他的妻子竟也有如此娇媚的模样。
周昉撩袍坐下,俨然把自己当成这间屋子的主人,“你事事做的极好,我想着咱们也是该有个嫡子,日后好袭承……”
语罢他没有等到女郎的回话,周昉十分诧异她冷淡的反应,寻常的妻子闻言早就恨不得扑过来,可他的妻子却始终缄默,将他当做陌生人。
秦幼微肃着脸,他们虽然事三年的夫妻,但秦幼微还是心存芥蒂,尤其她并未把他当做卧榻之人。
她死死的抿唇,“周昉你明明知道我从来都不愿同你亲近,为何要来自讨没趣。”